那是大约一个月多前的事。
何忆初与客户开完会,在返回工作室的途中,碰见了金泰亨。
说实话,她至今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
正午烈日当空,她外带了同事们常喝的咖啡,此时冰块已微微融化。
头顶上的阳光强烈得难以睁开双眼,身旁的行人开始抱怨等候红绿灯的时间比往日要长,何忆初下意识抬头看了红绿灯一眼,是比太阳更刺眼的红色。
人行道对面同样人潮涌动,忽然一道正讲着电话的挺拔身影牢牢捕住了她的目光,她立刻眯起眼想细看,无奈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
红灯转绿。
人群纷纷移动,那道莫名熟悉的人影也就隐没在行人间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便又低头避着阳光快步行走。
明明好多年没见金泰亨了,不清楚他现在长什么样,她却不由自主认为那就是他。
或者该说,她希望那是金泰亨。
心不在焉之际,肩膀不慎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一下,何忆初手中的冰咖啡险些撒出来,那人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耳中。
——抱歉。
顷刻间,独特低沉的嗓音与记忆中久远的声线重叠起来,恍如隔世。
时光被定格了似的,她猛然驻足,心脏狂跳,有种快要冲出胸口的架势,等她终于回神转头,只望见对方拿着电话匆促走远的背影。
绿灯进入倒计时。
她瞬间举棋不定,害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脚下的斑马线预示着她的方向,何忆初有两种选择: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又或是义无反顾地往后追。
行人对她投以怪异的眼光,她瞥了眼那人离开的方向,心一横,立刻转身。
她想要确认是不是金泰亨,但一切仿若老天开的玩笑,刚走几步,那一头急速驶来一辆自行车,似乎想赶在红灯前冲过斑马线。
何忆初闪避不及,整个人摔倒在地,更糟的是,她的后脑勺狠狠撞上了地面,脑袋嗡嗡作响,剧痛顿时强占了思绪,她下意识伸手一摸,指掌间全是触目惊心的猩红。
咖啡连同冰块洒满了红砖道,暗褐色的液体顺着缝隙缓缓流走,像极了血。
绿灯转红。
危险的红色残留在眼角的视网膜,周围的骚动她早已无暇顾及,意识逐渐抽离脑袋,她只能努力睁大眼,直到陷入彻底黑暗前一刻,视线也没再出现熟悉的身影。
何忆初恢复清醒时,脑袋疼得爆炸了似的,龇牙咧嘴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医院,一片纯白的背景稍微刺痛双眼。
她的手不自觉探向后脑勺,发现被包扎起来了,手臂与小腿除了皮外伤并无大碍,一旁的护士迎上前,告诉她晕倒后马上被送来医院,伤口已经过处理,休息一阵便能出院了。
她心有余悸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伤得不重。殊不知,平稳的生活持续不到一周便被打破了。
尽管纱布早已拆下,可头部受伤位置经常抽痛,偶尔还会头晕脑胀,为以防万一,她回到医院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脑部检查。
然后,何忆初的世界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根据医生的说法,之前的撞伤导致了脑出血,而出血部位靠近海马区域,可能会影响记忆力,由于位置不理想,不建议马上进行手术,于是采用药物治疗观察情况。
她当时天真坚信,只要好好吃药,一切都会风平浪静。
就这样,细小的裂缝一点一点扩大,某一天在她的生活中掀起了惊涛巨浪。
“何小姐,你的脚没事了吧。”朝何忆初走来的人,从着装来看,是这家医院的护士,最重要的是,对方貌似认识她。
“你是……”对方熟络打招呼,她定睛细看,却想不起来,就像是拼图缺了一块,翻遍四处依旧不知所踪。
这个认知,叫人心慌。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啦。我是郑护士,金医生的护士,上次还帮你包扎呢。”她指着何忆初的脚踝笑说。
见她一脸困惑,对方感到一丝不解,继续问道:“今天怎么会来医院?来找金医生吗?”
何忆初眼神一动,她知道的金医生只有金泰亨,猜想她们也许通过金泰亨见过面。
“不是的。”她连忙回避视线,脑子乱糟糟的,担心再待下去会露馅,强颜欢笑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刚落,她逃也似的离开,只留下满脸疑惑的郑护士。
走出医院时,天空乌云密布,何忆初若有所失盯着前方,枯叶随风拖曳,狂风大作,穿过稀疏人群刮得脸颊生疼,平添萧瑟。
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被世界遗弃的角落。
值得庆幸的是,她还记得回金泰亨家的路。
不久后何忆初站在门前,不死心地再度往口袋探了探,依然一无所获。
忘记带钥匙出门了。
她懊恼,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拿起手机,望着屏幕上那串号码,指尖一如既往陷入了犹豫,许久,才终于摁下打给号码主人。
电话那头只传来了漫长的嘟嘟声,她又试了一次,依旧没人接,立刻作罢。
“该不会是掉在路上了吧。”她四处张望,喃喃自语,思考着该不该沿途寻找钥匙。
“滴答滴答……”
好似有意与她作对,天空居然下起了雨,何忆初寸步难行,手边连把伞也没有,深深的无助感如同一张巨网将她束缚,她像个战败的兵士,彻底垮下肩膀,沮丧叹气。
今天大概是有生以来最倒霉的日子。
酝酿已久的雨倾盆而下,雨丝伴随着冷风飘进眼眶,扎得她睁不开眼,肩膀也被沾湿了几分,寒冷无孔不入地钻入了皮肤,她将身上的外套搂紧了几分,还是忍不住打颤。
这场雨丝毫没有转小的迹象,站久了双腿酸痛,她蹲下身,尽量让身体缩在屋檐下,将脸颊搭在手背,百无聊赖盯着地面,倒映出了一望无际的雨天,数不清的雨点激起了大大小小的涟漪,终而复始。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突兀的光亮朝她袭来,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只能抬手遮挡过于强烈的光线。
低垂的目光瞧见地面倒影被一道深色的身影笼罩,身影的主人踏着雨水一步步朝她靠近,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不顾大雨阻挠,撑着伞走进电话亭的人。
然而密集的雨点打乱了倒影,不真切得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何忆初放下手才发现光源是车灯。男人在她面前停下脚步,手中的雨伞替她遮去了些许风雨,也遮去了大半光线,为两人筑起不受干扰的一隅。
他低头看向蜷缩起来的人,虽然没淋湿,肩膀与裤脚仍无可避免被打湿了几分,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全身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你怎么不进去?”
她试图站起身,却发现双腿蹲太久有点麻痹,使不上力,顺势拨开贴在颊边的发丝装作若无其事。
“我忘了带钥匙。”何忆初将空空如也的口袋翻给他看,故作轻松笑了一下。
金泰亨眉头紧锁,沉声道:“为什么不打给我?”
“我打了,你没接。”
他很快掏出手机确认,上面显示数通未接来电,这才想起自己巡房时把手机调成静音,错过了她的电话。
“我调成静音了。”他收起手机,对自己刚刚责难的语气有些后悔。
她察觉这点,很快笑着安抚,“没事,我想你也在忙吧。”
金泰亨没再应声,一双深邃的黑眸目不转睛望着何忆初,雨滴不知疲倦地落在伞上,最终在他脚边摔了个粉身碎骨。
“忆初,你从以前就这样。”
他说这句话时仿佛在叹息。
“啊?”
“不管我让你等多久,你都不会发脾气。”
也许是久违地提起往事,他的眼底浮现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勾起的嘴角却像是苦笑。
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何忆初只能直愣愣回望着他,随即习惯性想解释什么,“泰亨,我……”
“起来吧。”金泰亨二话不说把手掌伸到她眼前,示意她抓住起身,下一刻从她指尖传来的冰凉稍纵即逝,却实实在在令他心底一惊,他本能地想握紧那只手,却只抓了个空。
他的视线停留在空荡荡的手心,出神了好一会。
“怎么了?”她忍不住追问。
“……我在想,如果你可以稍微对我诚实点就好了。”
金泰亨放轻了的声音夹杂在一成不变的雨声之中,竟然像是多了一丝落寞。
“毕竟,我们不是陌生人,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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