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万法归空

白一子在狱中囫囵度日,从透气的高窗感知黑白,暖光照进便是天亮,昏光幽微便是入夜,周折往复,熬得了无生趣。狱里每日供给囚徒两碗水、两顿饭,混个活命。没人能在饥饿与身心磨挫下仍有生机,起初他还看着别人受刑胆战心惊,如今惨叫贯耳也入不了心间,他许是死去了,消融在一团死气中。

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头瞌睡多。白一子整日睡得浑噩,趴在那里,真像死了一样。大抵怕他真死,不得交差,牢头还不试他死活。厉声鞭响与透骨的疼痛震醒白一子,看牢的抡鞭就打,接连落他身上,痛如火燎,皮开肉绽。白一子运功止痛,牙关咬紧也不呼叫出来。

“别给老子装死!” 牢头骂骂咧咧高声呼喝。

“……” 白一子不言不语,忍耐着,拖着身子爬起来。

他们对暂押收监的囚徒没什么耐性,甚至懒于打骂,只等过后押送,好好清净。

睡得死也是要挨打的。他又记下一桩。

倚墙坐至日光隐没,高窗透出清冷月辉,又是一日夜晚,他又熬过一天。白一子想来想去,奚落自己,他竟落到数日子过活的地步,这般没出息也叫好汉!也叫武道中人!“呵呵……” 挤出两声,不知是哭是笑。

入夜的监牢黑得不见五指,值更斗室的烛火是唯一光源,细弱无比,怎会穿透厚重的黑幕,照见他眼前。白一子突然疑惑究竟身处何地,是慑人的牢狱,还是吞天没日的深井?如此想着,冷汗直流,他逃出去过,却又回来,自缚于此……热泪冲出眼眶,这一次,井口牢封,再看不见碧透澄空与悠悠白云。邪魔潜隐,宝剑锈钝,此间丧心失魂。

师父问他,“学会武功要做什么?”

报仇。

师兄问他,“报了仇要做什么?”

他答不上来,他没想过,唯一是“自负后果”,死路一条,偏求死未得,折磨消耗。

心念一动,眼前全是夏侯仁的样子,那人颦笑嗔怒,温声训导;日夜陪伴,朝暮慰藉;爱之深,责之切,或玩笑亲昵,或一板一眼地教他念书,字字句句,思之锥心……一掌落下,他就那样躺在自己面前,像天上的云彩落了地,散碎而去,可他竟掉头逃离,也不知道那人怎样,再想看一眼也不能了!他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师兄懂他,教他明礼习武,立命在身;师兄知他,怕他不得抽身,不愿他磨剑开刃;师兄疼他,追觅千里,寻他浪子回头……他怎能不听师兄的话,骗他、伤他,一个孽障还能和师兄相比么?可他选择面对仇恨,若不能了断,他仍要井底偷生,见千红失色。灭尽诛绝,他不悔!唯独无颜面对那人……

百味交杂,泪流不住,“师兄,我对不起你!我是孽障,我没良心,我不值你疼,不值你爱……你养大的一子竟敢伤你,不思偿报,自弃于此,我不敢想你有多伤心……”

“是我命不好,害了你……早知这样,我绝不到你身边妨害!师兄,我害你!” 痛而醒转,他哪里是富贵命数,他就是个刑亲克友的煞星!生下来克爹克娘,沾上的全死了,师兄也叫他害了,他还活着干什么!

“老天!何故如此待我!” 白一子悲怨不绝,哭天恨地,拖着脚镣扑向穿透高窗的月色,皎皎静谧,悉听他的哀怨。

“师兄……” 冰轮凄凄,恍惚玉颜,如那人怜爱、明澈的眼光。

师兄爱他,那日依偎温存,许他一生相守。

白一子思之伤怀,“我求师兄做我兄长,如此便好……是我未吐真言,我不敢!师兄心存大道,我怎敢累你……只管忘了,为我这该死之人太不值……” 他怎敢再妄想回到那人身边……

千里外的峨眉峰峦仿佛到了眼中,明月寸心,情思遥寄。他习武练功,劳身累形,夏侯仁常为他吟诗解语,缓却疲惫。“你长在这里,学在这里,峨眉便是你的家……” 夏侯仁拥着他说,“师兄教你一支峨眉的诗,李太白的‘峨眉山月歌’,易懂好记,我念给你……”

白一子对月悲吟,“‘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师兄……”

彼时他在恋夏侯仁怀里,半迷半寐,入耳是柔声呢喃,“记得了么……峨眉,要记得……”

峨眉与师兄毕生刻进白一子的骨髓与血肉。似犹在耳畔,他痛不能起,伏地悲鸣,“我记得,记得峨眉,记得师兄……”

他又哭又笑,起坐徘徊,游魂似的挪到月光下,往后的每个良夜都不能再与师兄共赏。

“待我坐完了牢,待你红颜雕损……待到春花枯朽,秋月无光,还能再见?”

无论在家里还是门中,常被夸讲青春可爱,形容俊俏,总令他十分自足,在师兄跟前没少讨巧,他认定师兄喜欢他的样子。白一子庆幸夏侯仁没看见他,狼狈得不成人形,别脏了师兄眼睛才是……师兄那样的人,干净着呢……往后他会变得怎样,要受多少苦,赎多少罪?待熬到尽头,有朝一日对面相逢,师兄还认得他吗?白一子心凉地呼了口气,他抹抹泪水,脸更脏了。

至那时,师兄又是什么光景,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年少,只怕为他熬尽心血,花容衰朽。白一子心痛如割,“不,我记得!我都记得!无论师兄无论念不念我,变得怎样,师兄还是师兄,师兄在我心上永远如初如故……”

至那时,他总该长高了吧,长成真正的男儿。“我以后要像师兄那样高……”

万千心绪如狂风席卷,好半天得以宁静,他长叹一声,望月静心。年年岁岁,前前后后,一遭事毕竟觉出些许荒谬,他泄出一口压忍极久的怒气,随之而来的是筋疲力尽,正当充沛的年岁却知晓了乏累的滋味。他坐井观天,忆着仇人接连被他手刃,目睹血肉消亡,不禁打杀,像只蚂蚁。他们也是这样杀死父亲的吗,任意宰割,予野兽饱食,受日月侵蚀回归白骨本相,人之元始,最本原的模样。白一子钻而思之,神情凝滞,他摸着自己身上,百般受苦越发消瘦,骨头都凸出来,老了死了也变成一堆骨头,谁看得出他生时样貌,谁在意他曾仪表风流。想那死在刀下的继母,貌美多姿,夜前还与枕边人嬉笑**。她死去的样子很可怖,斩断头颅仍死死盯着他,躯体淹没在血泊中,这是她不忠不慈的下场,由白一子亲手斩去她的罪业,而他的罪业又向谁赎……百年之后,师兄也会变老吧,白一子想着他们白发苍苍的样子,多想亲手抚摸夏侯仁的银丝,如云胜雪,该是世上最美的风景。随荣华谢幕,白首归终,化为两具白骨销于泉泥……可惜,都叫他负了,他盼不到那时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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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眉大侠]井
连载中机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