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娜来到母亲的寝宫时,她正将玛利亚抱在怀中,为她讲着那些圣经里的故事,哪怕她知道这个几个月大的女婴还不远不到能够听懂人言的年纪。
听见了宫女的通禀,伊琳妮从书中抬起了头。
她脸上犹带着恬淡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便在见到女儿因为哭泣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后瞬间变了脸色。
“我的宝贝,你这是怎么了?是谁让你受了委屈!”她有些着急着将次女送入了随侍在一旁的邹伊怀中,便快步向着女儿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揽进了怀中小心地查看。
“昨夜我和君士坦丁因为想要好好讨论举办赛车比赛的事情,讨论得有些晚了,所以今天被祖母训斥了一顿。”
安娜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嗫嚅着,说出了自己哭泣的原因。说罢,她还小声地加了一句:“我昨天明明叮嘱了尤菲米娅,不许她和你们说的……”
可是身为母亲伊琳妮不曾听闻,却让皇太后先知晓了。
伊琳妮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方才在皇太后的寝宫发生了什么事,她猛地看向了正一脸惶恐站在安娜身后的尤菲米娅。
她当然知道尤菲米娅与皇太后的母族那些已经生疏的血脉关系,但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未做过有损安娜利益的事情,所以她对于这样的事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
可是现在,尤菲米娅的行为已经伤害到了安娜。作为一名母亲,她必须保护自己的女儿。
她的目光再也不复先前的温柔与快乐,忽然变得冰冷而锐利,仿佛一只愤怒的母狮,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尤菲米娅,公主昨夜的行踪,是你禀报给皇太后的?”
伊琳妮的声音依旧平静,可却再也没有了那为人津津乐道的甜美亲切,让尤菲米娅的身体不由一颤,并离开双腿一软,跪伏在了地上。
“回禀皇后陛下,我……我只是见公主殿下与君士坦丁陛下深夜仍在书房,担心殿下年幼,劳累过度,有损健康。
恰好皇太后问起公主今日起居,我不敢隐瞒,这才……这才如是回禀的。我万万不敢有意让公主殿下受责之意,全是处于对殿下身体的关切呀!“
安娜看着尤菲米娅那几乎贴在地面上的脸,虽然看不清她此时脸上的表情,但颤抖的声线已足见她的惶恐。
只是,恐怕她的内心,远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恐惧吧。这番说辞真是滴水不漏,将告密完美地包装成了尽责。
甚至,她还委婉地点明了自己只是奉了上位者的询问,才不得不回答了这些令她触怒了自己主人的问题。
她的这番说辞,完美得无懈可击。然而,伊琳妮不会相信她的话,人们往往只会将自己想听的话听进去。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尤菲米娅是皇太后的人,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们根本不能轻易动她。
强行驱逐,只会引来皇太后更深的介入和不满,甚至可能给安娜换来一个更加难以掌控的眼线。
这种明知对方是钉子,却无法立即拔出的无力感,让伊琳妮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心口,也让她的愤怒中,更添了几分憋闷。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发作的冲动,只能以言语敲打她。
“关切?公主的身体康健自有我这个母亲操心。皇太后日理万机,些许小事,就不必时时前去叨扰了尤菲米娅,你既然是公主的乳母,首要之务是照顾好公主的饮食起居,确保她的安全。
至于其他……分清主次,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才是你的本份!若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我看你这乳母的位置,也该换一个‘更懂事’的人来坐了。“
尤菲米娅闻言,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连声道:“奴婢明白!奴婢谨记皇后陛下教诲!日后定当时刻谨守本分,尽心竭力伺候公主殿下!”
伊琳妮却偏过了头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厌烦,她重新低下头,用指尖轻轻擦去安娜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好了,不哭了,我的宝贝。有母亲在,没人能随便给你委屈受。”
说着,便牵着女儿的手,带着她坐回了软塌上,细细的安抚。
安娜有些无奈,母亲这样的恐吓根本没说道点上,若她是尤菲米娅,根本就不会将这样色厉内荏的指责放在心上。
不过也好,有了母亲的表态,之后一些事情,便更好做了。
*
用过了晚餐,这一次“听从”了皇太后的指责,安娜与君士坦丁在自己的寝宫前道了别。
“对不起,安娜,昨日都怪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害你受了责骂。”分手前,君士坦丁看着安娜,自责地说道。
君士坦丁过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一点在安娜看来无足轻重的训斥,可在他的眼中便如天大。
安娜有些怜惜地看着眼前的男孩,笑着安慰道:“不,这不怪你,君士坦丁。是我没有想到这些,将尤菲米娅拦在了书房外,才让自己受到了祖母的指责,下次我们都注意就好了。”
尤菲米娅看着眼前“依依惜别”的两个孩子,那种自从来到公主身边服侍后,便不时出现的怪异感再次涌上了心头。
明明君士坦丁陛下才是更加年长的那个,可是两个孩子在一起时,却常常让她觉得公主才是主导着两人关系的那个人。
安娜没有理会尤菲米娅的沉思,在送走了君士坦丁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里。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尤菲米娅的跟随,任由她跟着自己,走进了书房里。
甚至,她率先开了口。
“尤菲米娅,我听父亲说,你的丈夫莫诺马霍斯隶属于色雷斯军区的边防部队,驻守在多罗斯托隆,是这样吗?”
女孩的话让尤菲米娅不明就里的抬起了头,但这是一个过于具体的问题,她只能回答是与不是,而没有让她模糊答案的空间。
于是,她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公主殿下。我的丈夫此时正在多罗斯托隆为帝国戍守着边疆。”
她是个心思灵巧的女人,总是说得少做得多,可此时,她有些弄不清楚,安娜公主忽然与她聊起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为了什么?
毕竟她才刚刚因为自己,受到了皇太后措辞严厉的指责。在回宫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受到责罚的准备。
然而,她没想到,等待自己的,却是一次意义不明的谈话。
“那真是恭喜你了,尤菲米娅,你的丈夫恐怕不久就要高升了。”
公主的回答,出乎了尤菲米娅的预料,也让她越发摸不清女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恐惧。
实际上,有时候在面对安娜公主时,她觉得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比采取比面对皇后时更加谨慎的态度。
就好像,在她的潜意识里,安娜公主是一个比皇后更需要她小心对待的人物。
“我……我不知道公主此话是何意,还请您明示。”她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可却看不出公主脸上有任何的不寻常之处。
“佩切涅格人越过了多瑙河,正在入侵帝国的色雷斯边境。多罗斯托隆现在可是前线,等帝国的军队驱离了这些蛮族人,你的丈夫身为要塞的骑兵团长,想必能够升职了。”
尤菲米娅不敢置信地看向安娜,她就这样笑着与自己侃侃而谈这这些军国大事。可女孩脸上却挂着最纯真的笑意,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在恭喜她。
她是否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也是,出生在紫室的公主三年来从未离开过皇宫半步,所见所闻皆是些美好的事物,她又怎么会了解战场的酷烈和血腥呢?
这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即是为了公主本人,也是为了从她口中听闻的话。
尤菲米娅的心乱了,她没有心思去细究这话中透露的讯息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只是开始担忧,身在前线的丈夫。
战场上刀剑无眼,而佩切涅格人的骁勇凶残,更是帝国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却又奈何不得。
若是安娜所言为真,恐怕她可没时间去期待能够为她们家带来荣耀的战功,而是要开始担心丈夫的生死安危了。
安娜好整以暇地坐在软榻上,看着立在自己眼前的女人脸上神情变幻。
看起来,不必她太多的提点,尤菲米娅已经想了许多。她果然心思活络,若是能够收服,想必会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想要让她心悦诚服,为自己所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她对于家庭,对于丈夫似乎十分的看中,甚至要重于对地位和财富的追求。
否则,刚才的那一番话,足以令她面露欣喜。
这样就很好,安娜想,看起来家庭,是一个很好的要挟她的工具。
如此想着,安娜再次开了口:“不过,尤菲米娅,你知道吗,昨日在母亲的寝宫里我听到了什么?
父亲似乎对于筹措军费支援边防军十分苦恼,他甚至召见了地产伯爵。你说,他是不是打算变卖皇室资产来筹措军费了?”
尤菲米娅第一次知道,孩子天真的话语,也能让人不寒而栗。
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却也越发肯定,安娜的话,并非胡乱的杜撰,亦或是空穴来风。
恐怕,这个孩子真的洞悉到了某些皇帝还不打算言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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