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先生……”
主教和院长都来了。其他人见主教来了纷纷行礼。那男人也不得不低头。
朱诺安这下忍不住看身边冉阿让的表情。还好，他面上无大碍。
“先生，请您节哀。”主教走过来拉起男人的手，“您失去妻子的悲痛我很理解。”
“主教先生，我的妻子死去是一场**！”那男人在主教面前，用词不得不文雅起来。“是她！她去……她弄伤了我的妻子！所以我妻子才死了！”
男人又看向朱诺安。他狠狠地对主教说：“主教先生，您是善人，收留了她。您应该不知道这个女人来迪涅那天的事……”
主教做手势按下了他的言语。
“先生，我理解您的悲伤，但是言语有时会成为伤人的利剑，特别是一些未经证实的流言。我能理解您被极端情绪操控下的失态，我们都会忘掉您说的那些毫无根据的话。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上楼去吧。”
主教抚着男人的背。
“您的妻子去世我们都非常抱歉。请节哀。我们上楼详谈吧。”院长刚在家准备吃晚饭就被通知有人去医院闹事，赶紧过来。这种事常见了，来闹事都是有诉求的，安抚好病患家属情绪基本都能解决。
朱诺安已经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医闹这种事……她想到一些伤人案件，迪涅在山区里民风“淳朴”，只能庆幸男人没有带刀来……可能也是看在这是教会医院的份上。
她现在没有心情去管冉阿让见到主教心理波动如何。她关心的是那男人说的流言，虽然他说她是“pute”有什么“concubin”，这些词她不懂，但是她能猜到意思。众口铄金，她控制不了别人的嘴。
主教把中午在产房里的修女都叫去院长办公室，主要人物就是朱诺安。
冉阿让想要跟着，但是被朱诺安用眼神制止了。流言的内容已经够了。
“为什么您认为是医院害了您妻子呢？”
院长办公室里，会谈开始。
“我老婆从医院回来就死了，我见她流了好多血！而且到了医院我老婆身体才变成那样的！我老婆自己生了三个娃，什么事也没有，这次来医院，她就死了！怎么不该医院负责？！”
“那么我们现在听一下医院的说法，可以么？”主教依旧握着男人的手。
男人的情绪渐渐平静，他点头。
“您中午带着您的妻子来，说她肚子疼生不下来，对么？”年长的修女开口。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只想要她生孩子没想你们把她医死啊！”男人又开始嚷嚷。
“您的妻子情况危急，肚里的孩子不是头朝下，所以她难产了，出了很多血。您妻子的情况是我见的第三例……”巴狄斯丁娓娓道来，“……前两例妇女和孩子都没活下来，您能理解这个情况么？而且您妻子的胎盘还没有剥下来，您就带她离开了。您妻子死亡我们很遗憾，但这是大概率发生的事。”
男人不能理解，什么肚子里孩子的位置，什么胎盘，他不懂也不想懂。“哦我有了孩子，但是孩子没了妈，我还得感谢医院。”
“唉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医院也绝不想这种情况发生。”院长叹息，就怕这个男人狮子大开口。
“本来我不想来医院，是她！”男人又把箭头指向旁边的朱诺安，“她和楼下那个男人来我的旅店，见我老婆要生了就要我老婆来医院！我就听了她的，结果害苦了我老婆！呜呜呜！”
那男人突然哭了，眼泪吧啦吧啦，好像他对他妻子用情至深。
“我老婆多好的人啊！就死了！我以后怎么办啊！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啊怎么办呜呜呜……可怜我的娃儿一出生就没了妈……”
朱诺安冷眼看着，原来法国人撒泼也是一样的套路。不就是找医院要钱么？
主教抚摸着男人的背，“天主保佑。”
“我那娃还没有奶喝呢！呜呜呜……”没了老婆，谁给他洗衣做饭，谁给旅店打下手，谁给他晚上暖床，男人想到这些，哭得可动情了。
旁人看了只以为夫妻鹣鲽情深。
“咳，先生，请问怎样才能安抚您悲痛的心呢？”院长觉得还是进入正题吧。
那男人停止了哭泣，就像有阀门控制眼泪一样。“我是开旅店的，我老婆每天都帮着店里招待客人，她真勤快啊，还得带三个孩子……”
他开始细数女人生前的价值，只为了用她的死亡再榨一笔。
“哎呦，只剩我一个男人，我就是鳏夫了，我还年轻呢……”
朱诺安真的不想再看这种表演了。在医院里待久了，她每天看人间悲喜剧，现在只感觉人类荒谬。
最后这个男人靠着卖惨和撒泼，得了一笔丧葬费和200法郎的育儿费。
也许不应该用“卖惨”这个词来形容这个男人用妻子的死做谈判筹码的行为，朱诺安心想，毕竟他妻子是真的惨。她见那个女人唯唯诺诺的模样，不仅生前被压榨劳力和子宫，死亡也能被用来榨一笔……
她只佩服这个男人，做到了敲骨吸髓。
“请您答应我，不要再用言语乱伤人了。那位安杰丽卡修女是我亲自洗礼的，她的品行纯洁无碍。”主教一直握着男人的手。那男人得了钱，目的达到，自然连连称是。
“先生，走吧，我去为您可怜的妻子补一个弥撒。”主教出了医院，跟着男人去了他家的旅店。
朱诺安全程没有言语，她感觉今天心理承受太多了，快撑不住了。
“……”冉阿让一直在楼下等她。
他现在也不敢跟她多说话了，原来当时在旅店前克制不住的一抱就给她造成了这样的麻烦……原来这三个月里她一直在听这样的话……
冉阿让听到那些脏得不能再脏的话往朱诺安身上招呼，他就气血上涌。
“Merde是什么意思？”朱诺安一边给冉阿让的手臂上药，一边平静地开口。她听那男人说了很多次这个词，她不懂，因为她的法语是主教和杜布瓦教的，她没有学过脏话。
“很脏的话，你不要学。”冉阿让的脸色也不好。
“我不学的话，别人笑着骂我我也不知道。难道我要忍着别人侮辱么？”朱诺安觉得懂脏话非常重要。这玩意就像词汇库里的核弹，可以不用，但是一定要有。
“教我一些法国人常说的脏话吧。”她抬头看冉阿让，她的第一个法语老师。
“……”冉阿让没有答应，他只觉得口里苦涩，心中酸涩。
那个冉阿让果然像个邪恶的疫病，真该死！他想，这样的姑娘跟着他一起遭受众人白眼。他已经逃离冉阿让的阴影开启新的人生，而她还被困在其中，都是因为他！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冉阿让小声道歉。
“您为什么道歉？”朱诺安给他缠上了新绷带。她见冉阿让垂着头不说话也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是您的错，是他们的错。他们以貌取人不是么？这件事与您无关，我那时的模样就是他们攻击的对象。”
朱诺安想告诉他是刻板印象在害人，他们歧视冉阿让因为他外形潦倒还有前科，他们歧视她因为她怪模怪样不守女德。
这些都是不对的，虽然她无力孤身对抗整个社会，被迫遵循约定俗成的游戏，但她不会因为不合理的社会观念惩罚自己。
“我没有犯错，也没有伤害过他们，但是他们就喜欢这样。”她语气平缓。
“你不生气吗？你不恨吗？”被镇压在心底的冉阿让蠢蠢欲动。
他在监狱里无数个夜晚都想过，他没有犯错，偷面包只为了救侄子的命有什么错，他在恨极了的时候都磨好了采石的铁钎。他没有告诉朱诺安，出狱后他是抱着报复社会的心的，准备杀人准备放火，准备干一场真正的惊天动地的犯罪，但是遇到了她，计划没有实施。原来第一个拯救他的人，不是主教，而是她。
“我生气又能怎么样呢？气死自己让他们开心？”朱诺安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对劲，“我可怜他们。”
“可怜他们？”
“他们只是无知，只是愚蠢，只是生活太平淡太闭塞又没有娱乐活动，只能靠这种方式来找乐子。”
跳出底层互害，这很难做到。热爱同类倾轧，动动嘴皮就行。
“我就是他们的乐子。”朱诺安笑着指了指自己。
其实人类的本性一直没变，现代人还有明星八卦绯闻这类东西作精神□□乐，200年前的人只能找她了，毕竟她一个中国人天降法国小山村，绝对是十里八乡的大新闻，也算“明星”了。
冉阿让看着她，久了才说：“Nuoan我知道你为什么取名Angelica了。”
“嗯？”
“你是天使。”冉阿让又抱了她一回。
朱诺安只庆幸两个人在医药室，她真心觉得他这个喜欢拥抱的毛病得改了。
“马德兰先生，您在人前得克制一点。”朱诺安很无奈。
冉阿让点头，他已经知道错了，那次是实在是被情绪支配，他肯定不会再犯错给她惹麻烦了。
“最好称呼也改改吧。别人怎么叫，您也跟着。”朱诺安怕了，万一别人认为她破了教规恐怕麻烦更大，教会怎样处置？她都不知道。
“嗯，安杰丽卡修女，安杰丽卡小姐。”
他眨巴眨巴灰蓝眼睛，“您好，我是马德兰先生。”
他感觉称呼远了，但他们关系更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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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人类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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