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城王在牢中自裁了。
曹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坐在崇华殿的案前看西域的波调给自己写的国书。
波调自愿遣使来朝,称魏中国。于十二月正旦大朝会时进献朝贡。
他头也未抬,只是命值守的黄门将使者先行请出去。
随后见只有来传话的向宠一人,曹叡才说道:“本来都说好了,让大将军曹真领衔带着几位重臣上奏保一保,如今怕是不成了。”
真是到死也要给自己出个难题啊。
“他多半想着自己这一死,一不会再让朕知道什么。二能给朕永世蒙羞,最好把东乡和朕都彻底离间了。”曹叡说着 摊开了另一卷表文,继续一边批阅一边说道:“可是朕也是实在不明白,他小时候,每天都跟在朕身后,大哥哥长,大哥哥短的。我们每天同吃同住,同学同用,怎么长大了,就变成了匹中山狼。”
权力是最能让人改变的东西,从来如此,对么?
满宠到了。
满宠进崇华殿的时候,捧着一卷极长的白绢,向天子禀告道:“陛下,这是元城王殿下死前写下的自劾书,称自己愧对祖宗……”
“罢了。”曹叡打断他,深吸一口气,“朕就不看了,府君结案吧。”
满宠刚要告退,曹叡心念电转,突然问道:“现在知道元城王已死的人有多少?”
满宠道:“禀陛下,除了臣以及大理寺上下,无人知晓。”
曹叡思忖了,站起来走到满宠面前,“府君,曹礼在牢中的消息,暂且不要泄露半个字。”
他继而对门前的黄门吩咐道:“把现在还在中书的秘书郎都找来,让他们把元城王的自劾表文发在宫抄上。”
第二日朝会,曹叡端坐在丹陛上,听着向宠念完自劾表文,等到了几名重臣列名上奏为元城王求情。
他隔着冕旒淡淡看了一眼站在百僚前的曹真,才开口道:“也罢。”
这出戏此时才能唱下去。
“元城王犯下这样的罪状,朕也该反思是不是自己这个兄长没有教好他。”
“明发一道上谕,曹礼终身圈禁大理寺。”曹叡站起来环顾了四周大臣,“多事之秋,众位臣僚,到此为止吧。”
他说罢,径直走回了紫宸殿后殿。他突然觉得自己头上异常沉重,顺着冕旒直接把冠拿了下来,扔给了向宠。
向宠看陛下有些疲惫,小心翼翼的问:“陛下,那什么时候公布曹礼殿下自戕的事?”
“过几日吧。”曹叡走出殿外,迎着最后一场春寒按了按眉心,“挑一个他们无话可说的时候。”
韦真此时已经怀胎七月,路都有些走不动了。上回太医说多半会早产,于是天子一言既出,从六个月的时候贵嫔就住在了太极殿。
曹叡回到寝宫,更衣换了颜色更素淡的衣服,才进了内殿的门。
韦真看到他,如往常一般笑得甜美,“回来了。”
他看到矮几上有荷叶盛着的果子,坐在她身边时随口问:“这是什么?”
“我刚做的果子。”
曹叡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了,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韦真摇摇头,“许多活都是宫女替我干的,我又没累着。”然后看了一眼隆起的肚子,“她更没累着。”
“是我实在太想吃酸的了,想起邺城街上从前常卖的果子,便起来叫人同我一起做一些尝尝。”
邺城。
思绪恢复清明的曹叡望着有些消瘦的她,“你想回邺城去看看吗?”
“想啊。”韦真意态温柔,有些烦恼的说道:“也不光是想回邺城,能出宫去看看都好,成日待在皇宫里,人都要坐枯了。”
曹叡听了反笑,“照这么说,你若不是给我生孩子,哪一日谁也拦不住你继续去浪迹天涯,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是不是?”
“不会的。”她说着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从前总觉得自由重要,可是现在能过上每天一下朝就能见到你的日子,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还想过,若是生个男孩,名字便由你起,若是个女孩,就叫满,怎么样?”
“都依你。”他揉了揉她的顶发。
秋天微末的凉意在夜里四处侵袭,曹叡在产房外的平地上来回徘徊,从傍晚等到现在。
后来灯复又亮起来了,曹叡直接走进有浓重血腥味的产房,小心翼翼接过宫女抱来的孩子,突然觉得眼底有些热。
遣退众人,他独自一人留下来照顾。说是照顾,其实也只是守得近一些。
他拿着热毛巾给她擦脸,一如平常的对已经昏睡过去的她道:
“我们有女儿了。”
他哑然笑笑,“起初一别,我都想不到今天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说的,差点全部成了真。”
他替她理了理头发,继续道:“那天在我娘的寝宫里,你真的看起来对我很失望。”
有些话平日里怎么讲都有些做作,他只能挑在此刻,“我六亲缘薄,并真的不知道怎么和家人爱人相处,总觉得每个人的接近各怀目的。从小到大,旁人对我或轻或敬,左不过还是因为父亲或者时势对我的态度。没有人在乎我是谁,也没有人关心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只想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是将来的皇帝。等我真的做了皇帝,这些就变得更加不重要了。人们再看到我能想到的,只剩下权力。天子富有四海,”
但代价是兄弟阋墙,孤家寡人。
“可我什么都没有。”
说罢,曹叡执起她的手贴在了一侧脸颊上。
“我一直都想感谢你。”
他像往日一样安静注视着她,过了半刻。
“没有你,我就是一株随风而改变方向的飘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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