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十年前,在爱尔诺还没有被切西亚兰吞并的时候,那栋洋楼是由一位爱尔诺的公爵设计建造的。
公爵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为慈善事业常常慷慨解囊,本人也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孤儿。
因为切西亚兰与爱尔诺的接壤处风光秀丽,公爵便特地在此买下了一处广阔肥沃的地皮,兴建了洋楼与与之配套的花园与马场。
每年,他都会带着收养的孤儿们来洋楼度假。那时,房屋内外都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男孩子便装短裤下的纤细双腿,蹬着漆皮的扣带皮鞋,女孩子半透明的泡泡短袖,手腕上系着飞扬的丝带。
门廊上垂下了琳琳琅琅的紫藤花,像一场紫色的猝不及防的瀑布,门廊上站着一对儿小天使,手握着手。
还有慈眉善目的主人、公爵大人,和他的爱犬一起坐在美丽的花园里,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听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一切都很赏心悦目。
后来,公爵老了,退出了爱尔诺的政坛,索性长期在洋楼里住了下来。于是,每天都能听见琴房里流淌出叮叮咚咚的琴声,书房敞开的窗子里有人在大声地朗诵莎翁诗集。女佣们忙进忙出,带着孩子们照顾采摘暖房里的鲜花和果子,男仆们提着水桶和钢刷,领着孩子们刷洗马匹。
洋楼里时常举行形形色色的活动,譬如唱诗班。扇形的客厅里,孩子们穿着一色制服,前前后后站在帘幕后,用天使般的嗓音齐声唱诵赞美上帝;又譬如话剧,女扮男装的罗密欧捧着心伤心欲绝,骁勇潇洒的罗宾汉一身绿衣,从高处一跃而下,坠落进了鹅毛纷飞的床垫里;字谜游戏,女孩子们提着裙子,跑上跑下地统计宅子里服装的类别和数量……不胜枚举。
他们就像是住在天国里的神明们,每天欢庆不停,享乐逍遥。
有时公爵会外出,马车里一同坐着他的爱犬和他最为倚重的一位养女,一起去附近的镇上采购物资。公爵喜好收集稀奇古怪的古董,他出手阔绰,深受商人的欢迎,马车每次都满载而归。
这应当是世间“幸福生活”的模板——殷实、愉悦、无忧无虑。他们好像从来都是笑脸迎人,好像从来都不会有烦恼。
因此,一旦这样热闹的地方突然沉默起来,就显得相当的蹊跷。
——不知何时,洋楼不再吵闹了。
谁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渐渐、也许是突然——总之,当当地人悚然惊觉洋楼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有好奇的人曾询问过公爵,是否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得到的回应是「孩子们长大了,总要离开我的。」——倒也合情合理。
有人说为什么佣人也见得少了,公爵笑着解释说是「我一个人住着,也用不着多少佣人,索性都辞退了,只留了珍妮特在我身边。」——珍妮特便是公爵最为倚重的养女儿,她是唯一一个仍旧留在公爵身边的孩子。
顺理成章,合乎情理。
然而正是因为过于「合乎情理」才显得可疑。
渐渐,关于洋楼的流言蜚语在当地蔓延开来。
——「那些孩子可没有离开哦,他们一直都在洋楼里。」
——「在里面做什么呢?当然是在里面做了尸体和冤魂啦。」
琴房的钢琴琴键上满是鲜血。
书房的窗户后坐着森白骷髅和人皮木偶。
厨房里挂满了腐肉。
地下室里一大片一大片的水泥池子,封住了不知道多少具孩子的骨殖。
蜘蛛在孩子们栖息过的床上结网,蜥蜴爬过时会扯坏它的网。
佣人们被剥皮去肉,将骨头粉碎成渣,投进熊熊燃烧的火炉当中烧成粉末。
——人间炼狱。
流言。
无孔不入。
因无人出来辟谣,流言愈演愈烈,最终惊动了切西亚兰警方。警察上门,委婉的要求搜查洋楼。
公爵同意了,警方搜遍了洋楼的里里外外,没有发现任何杀人或尸体的痕迹。流言不攻自破。
孩子们仿佛真的只是离开了这里,除了公爵日常起居需要使用的房间外,其他房间的家具皆蒙着白色的防尘布,一眼看去似沉默的鬼魂,安静的蛰伏在昏暗的房间里。
并无异样。
警方礼貌的告辞了洋楼。
也许是察觉到了周围人的敌意,公爵邀请了二十四位镇上的商人来洋楼享用晚餐。他邀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让他们亲自用双眼确认洋楼里并无血腥暴力事件,那么流言便可以彻底平息了。
收到邀请的商人都是平日里与公爵私交甚密的友人,自然欣然赴约。
温暖的仲夏夜,门廊上的紫藤花已过了花季,只剩下橙黄**的枯枝与落花从门廊上垂下。天使雕塑不知何故,被斩去了首级,两个无首的天使手拉着手,站在落败的紫藤花前。
公爵穿上了自己最讲究庄重的藏蓝礼服,拄着蓝宝石手杖,候在大厅里。珍妮特今天也梳妆打扮,带着珠白色的丝绸手套,纤细笔挺的少女,似月夜里一棵年轻松柏树。
公爵请商人们先移步客厅去看小小的演出。客厅的角落里立着个来自古代东方的青铜熏炉,燃的不知道是什么香料,甫一吸入鼻中只觉通体畅快。商人在客厅落座,帷幕拉开,一如过去的话剧舞台。
是马戏团一般的表演。
二十四个五彩斑斓的孩子们,排着队出现在小舞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画着油彩,乍一看去仿佛都长得一模一样。他们旋转,跳舞,踮起脚尖,踩独轮车悠游整个舞台……公爵说:“这是我亲爱的孩子们,回来探望我了。”
孩子们掷飞镖,一支两支,然后突然地,所有人的飞镖都指向了舞台最中心的那个孩子。而被指住的孩子把手高举过头,偏头一笑——仿佛这偏转的弧度太大,脖颈支撑不了沉重的脑袋,“哐当”一声,孩子的脑袋从脖颈上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商人们不约而同的发出“哇哦”的叫声,没有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圆圆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舞台的角落,脸上仍然涂着厚重的油彩。
无头的身体仍直挺挺的站在舞台的中央,其他孩子在同一时间掷出了手中的飞镖。
当、当、当。
飞镖刺入□□的声音竟好似钟声敲响。
那具身体上被扎了二十三支飞镖,终于倒下了。
离它最近的那个孩子将它拖到了舞台的边缘,和头颅放在一起。表演继续。
飞镖之后是集体表演的独轮车。
他们骑着花花绿绿的独轮车,在舞台上转圈圈,有个孩子滑倒了,与独轮车一起轰然倒地,同伴们踩着独轮车从他身上碾过去……血肉模糊。还剩下二十二个。
从高处一跃而下,脑袋着地,脑浆与血液一同迸裂而出。二十一个。
吞吃长剑时被从嘴巴一直刺到后脑。二十个。
跳火圈时被火烧及自身。十九个。
水箱挑战,水没过了头顶,没能及时挣开枷锁成功逃离。十八个。
……
一个一个,二十四个孩子,全部都死了。
舞台上满是破碎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公爵意兴阑珊,起身:“表演结束了,现在让我们去吃饭吧。”
商人们也纷纷起身,交头接耳赞叹着刚才的精彩表演,跟在公爵身后走进了餐厅。
熏炉悄然熄灭了。
餐厅呈长方形,正中央是一张长长的橡木餐桌,铺着考究的蕾丝边白桌布。此时,餐桌的中央已摆上了斑斓美丽的鲜花,花瓣上还残留着新鲜的露水,芳香醉人。
商人们在餐桌两边落座,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餐盘,上面盖着一个银质的餐盖。
公爵在餐桌尽头的主座坐下,面前也摆着一个餐盘,盖着一个金质的餐盖。
餐厅一端的门开了,珍妮特系着围裙,推着餐车从门后走出。餐车上什么都没有。
公爵抬手,示意客人们揭开餐盖。
——餐盖掀开了,映入商人们眼帘的,是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
那些头颅的脸上还画着油彩,正是方才在舞台上以种种惨烈方式死去的孩子们。
商人们惊恐地大叫,然而他们却无法挪动身体,哪怕只是挪动一丝一毫。
——他们被禁锢在了这柔软舒适的椅子上。
恐惧,在空气当中悄然蔓延开来。
公爵依然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揭开了他的餐盖。餐盘上是一把镀金的手丨枪。
他拿起手丨枪,气定神闲,从左手边开始点射,一个、两个、三个……
子弹很快用完,公爵换弹匣。
然后继续,一个、两个、三个……
仿佛永远都杀不尽杀不完。
打了一枪还不够,还要打上第二枪、第三枪……才算完毕。
珍妮特不知何时,离开了餐厅,只留下餐车,静静地伫立在公爵身边,聆听着这杀人的恐怖的声音。
——杀人、杀人、杀人。
你们都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我的孩子们,我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玩得很开心吗?
要我最漂亮的女儿,来给你们寻开心,任你们玩弄。
要我最纤细的儿子,被伤害被蹂丨躏,甚至拍下丑陋的照片寄给我。
你们在羞辱我。
羞辱、羞辱、羞辱。
去死、去死、去死。
人心是一块泥沼,凝固不动、腐臭难忍。
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就在这里,在你们犯罪的发生地,给我——永远的闭上你们肮脏的双眼。
……
珍妮特出去了吗?
她报警了吗?
突突突——
啊,是直升机的声音。
没有子弹了。
出去吧。
面对无数惊恐的眼神、嫌恶的指控、无休止的指责……
夏夜,闷热。
月明星稀。自然光被直升机的照明灯硬生生地阻断,它像一柄利刃,飞掷过来。银白的机身上印着的是切西亚兰的国徽、王室的象征……
直升机的舱门开着,里面坐着一个人……
黑色头发、玫瑰双眸、如雪的肌肤,还有……
惊世艳绝的容颜。
他向我举起了枪,他纤细雪白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啊。
子弹直直地射入了心脏。
想不到惊动了切西亚兰的王室,甚至还劳驾尊贵的王储殿下亲自来清理门户。
尼禄。
鲜血直流。
眼前的一切失去了色彩,回荡在脑海里的最后的声音,是□□砰然倒地的声音……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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