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在南沪市的“杏林园”小区,离家出走的靳千秋就借住过唐晓翼的公寓。既已有了变相的“同居”经验,唐晓翼的这句问话倒不显得突兀,或者冒犯。
——大概。唐晓翼想。千秋的心思最不好猜,万一她今天就觉得不舒服了呢?那他得立刻道歉。
闻言,千秋抬了抬眼,说出口的却是:“我没有换洗用的衣服。”
顿了顿,又拉拉身上的衣服:“这套衣服是我平时穿着练舞的,明天恐怕还要继续穿。你这儿有洗衣机和烘干机吗?”
这家酒店是湘市的老牌豪华酒店,工作人员服务态度极好。千秋洗罢澡,一套崭新的睡衣便已放在了浴室门外的矮凳上。
唐晓翼的声音从起居室的方向传来:“刚刚拜托服务生送进来的,尺码应当合适吧?”旋即补充,“服务生也把你的衣服拿去清洗烘干了,明早你能穿走。”
千秋一面穿衣裹发,一面感慨:“这么晚了,服务生还在待命,真辛苦。”忽而沉默,想到众生皆苦,她的话倒显出几分“何不食肉糜”的娇生惯养感。
镜子上蒙了一重濛濛水雾,千秋用洗脸巾擦出一片清晰处。她先用毛巾细细吸干了发间水痕,再打开吹风机,热风吹至头发半干,切换冷风贴吹发根,使头发第二天保持蓬松。
正在偶像活动期,千秋很有职业道德,自知需要保持漂亮完美的形象,因而格外注重外形管理。只是今晚借住在这里,恐怕皮肤护理得稍微打点折扣——但她还是决定先问问房主:“唐晓翼,你这儿有什么护肤品?”
明明同为偶像,这家伙却全无容貌焦虑,有且只有超绝松弛感:“天生丽质哈,不需要那些东西。”
千秋翻了个白眼,自己动手翻起了柜子。一通寻觅下来,不得不接受这个真相: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用任何护肤产品。
那他到底是如何保持皮肤状态的?唐晓翼脸上既无痘痕,又无粗大毛孔,妆前至多略显苍白憔悴,皮肤底子却是极好的。
千秋愤愤关上柜门,心里暗骂一声:天赋异禀了不起!
又听见他说:“算啦,就今天一天没护肤,不会对你的皮肤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况且你明天也没有公开活动吧?就是泡练习室而已——大家都素面朝天,谁也别看不起谁。”
靳千秋觉得他说的貌似也有理,便不再纠结,把头发简单扎了个小圆髻,走出了浴室。墙上时钟指针已移向凌晨两点,她方经过高温水汽蒸腾,正是困意上涌的时候,同唐晓翼说了声“我去睡了”,迈步往卧室方向走,却被唐晓翼叫住:“欸,你往哪走呢?”
他放下那本《棣丝记》,朝千秋挑挑眉:“那是我的房间,你睡这里。”
千秋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睡哪里?”
唐晓翼笑眯眯地拍了拍身下那张长沙发:“这里。”
他煞有介事地扯过一旁的薄毯:“喏,虽然房间里开了空调,但我还是怕你着凉,特地给你准备了一床毯子。”
“……”
靳千秋没出声,同唐晓翼大眼瞪小眼。
她早习惯了他对她的好,总把更优渥的条件让给她,次数多到令千秋以为,这份娇宠是理所应当的,唐晓翼就该一直对靳千秋好。
而今他突然说:这次不行,这次我要更好的。——虽说这间套房本来就属于他,他想怎么安排客人是他的自由,但千秋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落差感,及不可思议。
一句“我不要睡沙发”梗在了喉间,千秋发觉自己无法把它说出口。
本来,依她的娇纵性子,早该闹腾起来:胡搅蛮缠地说些孩子气的话,或者干脆直接闯进卧室、霸占唐晓翼的床榻——这些都是符合“靳千秋”调性的反应。可在今晚,她发现自己不能这么做,也不想这么做。
她完全可以不由分说地争抢更好的选择,并且她确信唐晓翼不会和她计较。但她——千秋茫然地眨眨眼,意识到她恐怕也没有那么“确信”,确信唐晓翼不会和她计较。
仿佛从她决定来找他的那一刻起,她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今夜拜访,既是为了询问建议,更是为了见他一面。
千秋从不羞于承认自己的真实想法,被宠坏的孩子当然无惧说真话,毕竟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有人无私地替她兜底。以前这个“兜底”的人是K或者陆蒹葭、是萧处斋或者乌念,现在这个“兜底”的人,则是唐晓翼。
靳千秋发觉,她忽然有些舍不得让唐晓翼为她“兜底”了。
她似乎宁愿他自私一点、狭隘一点,与她保持边界感与距离感,而不是一味地放低姿态与底线,以此换来她的目光,或者“垂怜”。她不再把他视作纯粹的下位客体、不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宠溺和退让,靳千秋希望——唐晓翼可以多为他自己考虑考虑。
其实睡沙发也无所谓……千秋对自己说。那张沙发有两米长、半米宽,躺下一个她绰绰有余。何况沙发材质柔软、面料亲肤,作为卧榻十分合适。
她调整好心情,正要开口答应,却见唐晓翼先起身,朝她走来。
明明都在熬夜,唐晓翼却仍神采奕奕如初升的太阳。他抬手摸摸千秋发梢,确认头发已干,方继续道:“好了,不让你睡卧室是因为里面睡不了人,真不是我有意刻薄你。”
说着,唐晓翼绕过靳千秋,抬手搭上卧室门把手,转头看向她:“怎么样,需要我打开门给你看看吗?”
“呃……”千秋迟疑了几秒。一方面直觉唐晓翼没开玩笑,隐藏在门后的情形的确颇具冲击力;一方面又腾起了该死的好奇心,想亲眼一睹真容。
最终,后者战胜了前者,千秋点了点头。
唐晓翼也没多加劝阻,一拧把手便开了门。一阵不祥的物体倾倒声响起,伴随着难以形容的怪异气味,及霎那间展现于眼前的画面——声、色、景三重要素叠加,靳千秋震撼得目瞪口呆。
这已经不能被称作“卧室”了,更像是一处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杂物间。区区一眼,甚至难以分辨具体都堆了些什么东西,可若要深究,鼻腔黏膜又会疯狂提醒你:此地不宜久留,倘若耽误太久,恐有罹患呼吸道疾病的风险。
靳千秋克制地后退了一步——看着唐晓翼关上了门,潘多拉的魔盒就此封印。
“你到底在干嘛?”千秋不能理解,“卧室是你的垃圾场吗?”
唐晓翼耸肩摊手,貌似无辜:“请尊重个人生活习惯,用充满回忆的东西填充我的私人空间,会让我很有安全感。”
旋即补充:“拜托,我可是个超级缺爱的小男孩。”
剩下的话顿时被千秋吞进肚中,眼下她只想把白眼翻到天上去,再做出一个弯腰欲呕的肢体动作。
这下她真情实感地愿意睡沙发了,再怎么样也比睡垃圾场强。
她立刻躺倒在沙发上,用毯子裹住自己全身,不忘叮嘱唐晓翼:“呃,你要睡卧室的话请自便,但明天早上起床时记得洗个澡,再来和我说话。”
唐晓翼却走回沙发附近,伸手关了大灯,只留茶几上一盏光线暖黄的阅读灯。他背靠沙发,席地而坐,重新捧起了《棣丝记》:“你睡吧,我不睡。”
千秋稍稍支起脑袋,解开发髻,随手把发圈戴在腕上:“你不困吗?”
“其实我是不需要睡眠的,平时睡觉也只是在……”唐晓翼迟疑了一下用词,“……伪装人类?不,我想我还是普通人,只是睡眠和进食都不是我的生存刚需。”
或许是暖色环境光营造的错觉,千秋觉得……唐晓翼看向她的眼神很温柔。他说:“不过偶尔,我觉得睡觉也不错……比如,当你在我身边。”
唔。千秋缩回毯子里,不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沙发太窄了,挤不下两个人的。”
当然是蹩脚的借口。他们是曾“同床共枕”过的,但彼时与此刻的心境,已截然不同了。
过去,即便靳千秋和唐晓翼多有亲密接触,可她的内心始终毫无波澜,甚至常常泛起嘲弄他的冲动,满心满意的恶劣想法,除此以外再无其它旖旎情思;到了现在,她已许久不曾想要“迫害”唐晓翼:即便是有,也多是“恶作剧”“开玩笑”式的,而非当真动了杀心……与之对应的,则是似乎变多了的粉红泡泡。
她常感觉,她与唐晓翼的关系,一早便越过了“朋友”或者“敌人”的界限,却也没有直接滑向“爱情”。仿佛目前存在明确定义的那些人际关系,全都不适用于她和他。这是独属于,靳千秋和唐晓翼的联络。
千秋不太确定,这条关系线将要通往何处;但不论它会如何进展,她都坚信着,唐晓翼一定会和她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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