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同你叙旧,但很可惜,现在实非良机……”「侧写师」叹息,望向禄白,“你大张旗鼓,把我们困在此处,不只是为了和我们说些无用的废话吧?”
禄白含蓄内敛地拢起袖筒,视线仍凝在千秋身上:具体而言,是凝在她的脖颈处、似是要透过血肉骨骼、透视见她那副发声用的声带。
“我太喜欢她的嗓音了。从十几年前第一次听见开始,我就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再听一次。”禄白说,“今天我终于得偿所愿。并且,我还有了一个新发现。”
男孩脸上倏然绽开微笑,眉目生春,话语却叫人如坠寒冬:“我还想听千千万万遍。而虔叔恰好有一项独门秘技——他能把一切‘物’脱离出它的载体、独立存放在某个永恒空间里。‘声音’便是这种‘物’。”
“把你的声音送给我吧,小姐。”禄白淡然道,“我活了太久太久,却一直没有专属于我的私人用品……我希望你的声音,可以成为我的第一个私人收藏。”
话音未落,「侧写师」与陆蒹葭齐齐抬手,将千秋护在了身后。
“禄白,我警告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侧写师」神色沉沉,隐隐酝酿风暴,“你们「五宫」怎样胡闹,我都管不着,唯有靳千秋是不可触碰的禁区——你们若是胆敢对她下手,我不介意同你们斗个鱼死网破。”
陆蒹葭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眸底却一片冰冷:“我不懂你们那些前尘往事,也不知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但你敢动千秋一根手指头,我也多的是不让你好过的法子。”
禄白举手投降:“好了、好了……开个玩笑罢了,你们干嘛这么认真?”尽管没人觉得他在“开玩笑”,更没人觉得这个“玩笑”风趣幽默。
他若有所思:“或许我来这一趟,真的只是想听听这一把好嗓音……但很抱歉,「侧写师」,这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至于「五宫」其祂人如何想、如何做,与我无关。”
禄白笑吟吟地做了个手势:五指并拢,意味着抓住某物不放。他说:“如今你们都已是笼中鸟……无法逃离「五宫」布下的天罗地网。”
千秋四人俱沉默。几人中,目前与“神”最为接近的,有且只有一名「侧写师」,他比其余三人多了一重对神力的感知力。然而即便是他,也在此刻方才发觉,一座囚笼已然形成。
就在禄白同他们扯东扯西的同时,囚笼已将他们圈禁在中心,天上地下,皆被纯粹浓厚的神力包裹作坚壁,无处可当作突破口、进而撕裂整个牢笼。面前的禄白依然神情恬淡,那条闪光的银白河流,仍旧淌流在他们的脚下。
流水与他们相接,蒙蔽了他们的五感、欺骗了他们的知觉。在众人发觉之前,便已被关进了这座由“神使”铸造的牢房。
不愿直面他们的怒火,禄白步步后退,轻盈地穿过了那重透明障壁,去到了囚笼之外。
他唉声叹气,似乎当真惋惜至极:“也许赤黎说的没错,「双王」纵有通天大能,那也是过去时了……如今的「双王」,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稍微有点儿神力的神职、或者神使,就能轻松把她们碾碎……就像摁死两只蚂蚁,不费吹灰之力。”
禄白道:“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声音。不若我去和虔叔说道说道,让他多花点心思、把你的声音分离出来,送给我做收藏……”
朝着千秋,他微笑了一下:“我大概会怀念你的,「暗之王」。虽然我从未见过作为至高神的你。”
千秋没有理会禄白,而是握住了蒹葭的手。她像第一次发现,一贯冷静自持的姐姐,竟也会有略显慌乱的时候。
仿佛在她眼中,陆蒹葭是刚柔并济、韧性十足的存在,任外界洪水滔天,她兀自岿然不动,是家中的定海神针,亦是千秋心底的锚点。只需把蒹葭扶在正中央,这座大厦便绝不会坍塌。
但在今晚,陆蒹葭再也无法端居在高堂之上:“小灵通”六老板也会有她的知识盲区,比如她完全不明白,这些「五宫」「侧写师」「双王」一类的名词。
可她总归是清楚一点的:那就是她必须和千秋站在一起。
蒹葭回握住千秋的手。姐妹俩十指相扣,不断绞紧彼此。
犹如两枝相互攀援的青藤,纠结着、缠绕着,沿着墙壁往上生长,一同争取日光与雨露,直到长成再也无法分离的形状,直到枯萎、死去,都是这副难以切割的模样。
“姐姐。在我们分开的时候,我悄悄学会了一点特别的技能。”
千秋小声说道。
“和在父亲身边,学到的那些杀手技能不一样;也和在景行传媒,学到的那些偶像技能不一样。”
女孩们紧贴的掌心处,逐渐生发出一阵异常的融融暖意。
“……那是与我们的本原、我们的真实身份,紧密相关的一些小技能。”
她望进蒹葭的双眸。姐姐有一双鸽血红的眼眸,其中只倒映出她一个人。
千秋深深呼吸,并发现蒹葭也在和她一齐深深呼吸。
“……就是这样。蒹葭。你只需要跟着我就好。”
“这次,换我做你的眼睛。”
她们曾并肩战斗。陆蒹葭做“鹰眼”,靳千秋做“利刃”,一同为K卖命、换钱。
但在与“神”有关的话题上,蒹葭是完全的新手,必须由千秋引导、教学,方能探索到真实本原的自我。
她们对彼此绝对信任。这既是因为多年来的共同生活与共同战斗,更是因为她们确实从血脉深处、从基因底层,即与对方绵密相连。两朵结在同一根花茎上的并蒂花,纵使长作截然不同的外形,也依然保持着一模一样的遗传模组。即使载风坠落,也终将一并滚入烈烈红尘当中。
初次调度“神力”的感受,很奇妙。
血液像是变作了滑腻的温泉水,既暖和、又通畅,流经四肢百骸、奔驰在血管之内,直抵心脏与头脑,又透过女孩们相触的肌肤,如瀑布般倾泻在她们脚下的地面上。
将那道发源自禄白的银河侵蚀、毁坏,步步侵吞,如瘟疫、如风暴,所到之处皆化作废墟,又被肉眼不可见的怪物吞噬入腹,不留一点儿渣滓。
怪物犹不餍足,仍要大吃大喝,势要把这座囚锁住它的牢笼咬开一处缺口;以这处缺口为起点,用钢牙利齿、铜肠铁胃当武器,将这栋牢房都吞进肚子里。
囚笼以外,禄白神情平静。
但撕裂空间、闪现在他身边的二人,面色却不大好看。
二人分别是赤黎,及禄白口中的“虔叔”——司马虔。赤黎仍一如既往的美艳逼人,那枚鸽血红扳指已回到了她的大拇指上,同她的深红长发、烈焰红唇相得益彰;司马虔则一袭落拓长袍,一边袖子空空荡荡,另一边手正提着一顶竹制鸟笼。
司马虔叹气:“……赤黎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好了,「双王」觉醒得更快了。……我困不了她们太久的。”
赤黎状似无辜地耸肩:“这样也好,让你别太骄傲自大,觉得自己的木工技术登峰造极——连尚未完全觉醒的「双王」都能困住。”
她翘起指尖,隔空点点司马虔的额头:“须知专精一门技艺,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虔叔,你在‘五宫之湖’闭门造车这么久,也该睁眼看看世界了。”
世界重置以前,唐晓翼伤害慕烟雅以后,彼时的沈浅岚赶到了慕烟雅身边。
她被爱人伤害至深,从身到心都千疮百孔,再无生命气息,弥留之际的言语之间,也尽述“解脱”之意。是沈浅岚不愿见她就此撒手人寰,尽力挽回,试图从死神手中,抢回自己妹妹的性命。
赤黎与青苏嗅闻到“愿望”的甜美气息,找上了这对兄妹,将他们带回了“五宫之湖”——「五宫」隐居之所。
在那里,司马虔可怜慕烟雅的境遇、禄白喜爱慕烟雅的声线,赤黎与青苏则完全以“游戏玩家”的心态,饶有兴味地静观事态的发展。就连禄白的顶头上司卿离水,亦出于种种原因,放任这条故事线滑向失控的边缘。
那时,所有的“重要人物”,皆在默许着、推动着禄白,将「铜蛇之杖」交到慕烟雅手中。
经年累月、时过境迁,到了今天,祂们全要为自己当年的“放任自流”,付出相应的代价。
「五宫」是这样的自命不凡,不愿支付这份对价。祂们选择直接解决问题的根源:祂们要将“审判者”从世界上抹除。
世上唯一可以审判「五宫」的,有且只有「明暗双王」。
那座囚笼业已摇摇欲坠,覆盖、包裹在它周遭的神力薄膜已然布满树枝状的裂痕。
只需最后一击,它们便将化作齑粉、如雨滴般洒向大地。
赤黎摇头,正欲离去——衣襟却被禄白扯住。
“你设计陷害她们,连我都利用上了。”禄白皱眉,皮笑肉不笑,“然后就想一走了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赤黎惊讶,浓眉高高挑起:“天啊,小禄白,你是真的长大了,知道质问长辈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回家给你加鸡腿。”
这艳光四射的美人笑眯眯地问禄白:“敢问您准备如何跟我算账呀?”
白发金瞳的小少年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我来跟你算账——是她。”
话音尚未坠地,疾风已扫至赤黎面前。
若非她反应快、立刻后仰,恐怕这道风扫落的不仅仅是她的一缕碎发,还可能会有她的鼻子。
赤黎咧嘴发笑,笑容却是冲着禄白的:“你这家伙……胳膊肘往外拐、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自己选一句当座右铭吧,就刻在银玥府的大门上——虽然我本来也没把你当一家人。”
她要走,衣襟被禄白扯住,那就索性不要那块布料了。赤黎指尖迸发出一簇烈焰,烧断那方衣角,一扭身,半只脚便踏入虚空裂缝当中。
下一秒,赤黎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然后是膝盖、手腕、肘弯。她视线下移,便见到骇人一幕:只见她四肢皆被从关节处斩断,犹如被斩作数截的莲藕,苍白鲜嫩地漂浮在半空当中,断裂处尚有丝丝缕缕的血迹,如莲藕丝线般浮动在风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