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惩罚

“爹”,程若珏浑身颤抖,盯着那留影石,满面泪痕:“不可能是洛灯花……不可能是她,我用药迷了她,她根本没时间去禁域的。”

她抓住程轻琮的衣袖:“这留影石定是假的,有人捏造了这东西要害她。”

程轻琮看着自家素来骄傲的女儿变成这副模样,心疼地叹着气,将人揽进怀里:“当时一看到这东西,衔玉便不管不顾地跳进了那酆都鬼蜮里,你娘跟着也下去了,若是你再出事……”

他既是责备女儿,又可怜她这副惶恐忧惧的模样。程若珏修行天赋高,样貌佳,家世又不错,素来都是昂扬骄傲的,何时会用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看人。他摩挲着女儿细软的发顶,眸光沉沉:

“若珏,此事,洛灯花不想扛,也得扛起来。”

“可……可她……”

“花柔宗不会任由我们如何处置她,不管如何,总能留得一条命在。不过废了修为绝了经脉,让她这辈子当个凡人便是了。可若是再往下查,你擅离职守的事情被人知晓,少不得也要受些责罚以平民怨。”

“如果责罚一个人便能将此事做好,你又何必跳出来。”

“这天下,所谓公平道义,从来便没有能分辨明晰的。你若有愧,日后多照拂她便是了。”

……

程轻琮看着洛烟兰如此浑不在意的模样,又看了眼跪在殿内,同自己女儿差不多年岁的洛灯花。

她瘦瘦小小一个,琥珀色的眼珠澄澈明净,一眼瞧得到底。头发有些毛躁干枯,不似洛锦梅和洛烟兰乌黑柔亮。就连衣裙,似乎都有些陈旧,样式颜色都不新颖。他这才发觉,洛灯花作为洛家的女儿,身上竟然连一样首饰都没有。

甚至连朵绢花都不曾戴,比之平民百姓家的姑娘都有些许不如。

她梳的双丫髻,一朵已然散了,另一朵松松垮垮垂在头顶,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若是她大喊大叫,谩骂斥责着为自己申辩,旁人可能会生出嫌恶;若是她唯唯诺诺,只知道哭嚎伸冤,旁人可能会认为她软弱奸猾。

可她偏偏就是静静跪在那处,咬着嘴唇,再不发一言,神情中满是倔强和绝望。

这种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来帮她的认命的模样,反倒让知晓些许内情的程轻琮生出些许不忍。

他看着洛烟兰,心说你这个洛家人若是不为洛灯花申辩两句,他如何重判轻罚。擅动大阵,致使酆都现世,洛灯花十条命都不够赔。若她不是出自花柔宗洛家,这些长老族人甚至都不会出面,就直接将人杀了以平众怨。

清清喉咙,程轻琮斟酌着:

“擅动阵法阵眼,致使酆都现世,这条罪名若是落实,恐怕……一条命不够抵得。”

洛烟兰霜白的手指动了动,滑着乌黑的手杖,闻言竟是笑了:“难不成,宗主是要在下也赔一条命进去吗?”

“若非她能进入禁域,锦梅怎会被连累着也坠入酆都,如果细算,我们洛家已经先折了命根子进去。就算玉净宗不动手,回到花柔宗,也无人会放过这祸首。”

程轻琮闻言一惊,就连站着的程若珏都抖了抖肩膀。唯独早已听过一遍的洛灯花不曾有什么反应,她平静地闭眼跪在地上,宛如待宰的羔羊。

洛烟兰话中对洛灯花的厌恶和杀意毫不遮掩,反而让在场的程家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部分长老和族人同程轻琮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此事洛灯花要背锅,然而不能真将人杀了,若是杀了,便成了他们同洛家撕破脸。今日酆都现世,玉净宗要解决这个麻烦,定是要折不少势力进去,衰微些许时日,若是一向交好的洛家为此事起隔阂不肯帮助他们,玉净宗反而有一蹶不振的风险。

可现下这洛家人的表态,又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倒像是洛家比程家更盼着洛灯花先死。

他们不由得为洛锦梅在洛家的分量暗暗咋舌。

同样是女儿,这人和人还是不同。

一个是天上的仙子,如宝似玉捧在手心,另一个竟然是与那蒿草飞萍,无人在意。只因洛灯花连累洛锦梅坠入酆都,竟然恨不得杀了她以泄愤,当真也是奇事一桩。

洛烟兰作为洛家少宗主,他的态度自然便是洛家的态度。

如此一来,犯难的反而是程轻琮。

他决定不再让洛烟兰说话,转头继续斥责洛灯花:“你可知罪?”

洛灯花抿着嘴唇,不肯说话。

“你虽不肯认罪,证据却才此处,也不可轻纵了你。既然如此,便按照宗门规矩,废了她的灵根和修为,绝了经脉,在玉净宗当一普通杂役,服苦役偿还你的罪责。”

不待众人反应,程轻琮连忙抬手,几个衣着更加精致的内门弟子冷脸走进来,毫不留情地架起洛灯花,将人往刑堂拖去。

洛灯花无知无觉地被抬起来,她的眼忽然抬起来,朝向洛烟兰的方向。她知道洛烟兰纵使不用眼,也能用神识感知到一切。

洛灯花的眼尾终于滑下一道泪。

她看着面无表情,甚至对自己有些许恨的洛烟兰,只觉喉间吊着的一口气渐渐散去了。前世今生洛烟兰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前世,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洛烟兰。之后洛烟兰为寻洛锦梅入酆都,再出现时便是洛锦梅带回来的尸首。

洛灯花不是不恨,然而洛烟兰待她是很好的……很好的,是洛家除了洛锦梅外唯一一个对她很温和的人。他待她不薄……只是比不得洛锦梅罢了。

“大哥……”,洛灯花抖着唇:“你别去。”

会死的。

她眼角的泪落在地上,洛烟兰身形微顿。

“你别去。”

她轻声乞求着。

“与你何干?”

洛烟兰冷漠地回应着。

洛灯花垂下头,任由这些人将自己粗暴地带走。

为什么让她回来,是她前世吃过一遍苦还不够,便要再来一世折磨自己吗?

灵根被毁的剧烈疼痛席卷而来,接着是经脉断绝的痛,连绵不绝,似整个人被泡进了岩浆里。她却不曾痛呼过一声,直到彻底晕厥过去。

……

“大哥”,洛灯花吃力地踮起脚尖,鬼鬼祟祟地敲着窗户:“你开开门呀。”

夜深人静,弦月入钩,水榭中淡蓝浅紫的莲花静静沉睡着,有夜间积蓄的露水垂下,滴到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小阁内忽而亮起昏暗的烛火,有纤长的人影映在窗上,对方抬起窗闩,露出半张脸:

“这是窗。”

他灰色的眼淡得几乎瞧不见什么瞳仁,旁人恐怕会觉得怪异,洛灯花原本有些失望的眼眸却忽然亮起来,灵动晶亮,她伸出小手紧扒着窗,生怕对方将窗户合上:“大哥,让我进去呀。”

洛烟兰小心咬住浅粉色的唇,灰色的眼眸动了动,抬手捏住洛灯花扒着窗的手,对方的手冰且寒,似是握住了一团冰块。他拧起秀气的眉,来不及责备,微微发力,便将小姑娘提进了室内。

“说了多少遍,不许来找我。”

洛烟兰蹙眉教训着:“你又要被打吗?”

洛灯花好奇地打量着洛烟兰养了满屋子的兰花,长而卷的睫毛欢快地翘着:“我一个人好无聊的,若是大哥不同我说话,怕是要闷死了。”

“我前些日子听说你又偷溜出去同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厮混,回来被父亲责罚”,洛烟兰有些不高兴地撇过脸:“倒是没看出你是一个人。”

“怎么听着这么酸呢”,洛灯花笑着凑过去,洛烟兰也不退后,任由她贱兮兮地靠过来。实在没忍住,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垂下眼:“离太近了,躲远些。”

洛灯花偷偷笑着,从袖子里掏出巴掌大小的布包,这是她最喜欢的手帕。小心翼翼展开,露出里头两三粒圆润的花种。洛烟兰扫了眼便知晓是兰花种子,洛灯花见他好奇,更是欢喜,又仔仔细细包起来,塞进洛烟兰手中。

她挑眉有些得意:“我同那张家哥哥才不是胡玩,他知晓我在收奇异的兰花种子,那日他去山上采药,在崖壁上碰到一种枯兰,却有奇香,回来告诉我。我自个儿不会攀悬崖,便请他帮我去取种子。我能报答的东西有限,便想着自个儿也跟过去,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洛烟兰眼里跃动着些许欣喜,很珍爱地将种子收起来,白净的面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他转身便回里屋寻养花的花盆,嘴中念念有词着这兰花的品种同习性,洛灯花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瞧着他如何侍弄。

淡紫色的帘栊下,洛烟兰蹲在地上,用小铲子毫无形象地“吭哧吭哧”地挖着花土,两眼认真又专注地为新收回来的花种安家,洛灯花则急忙忙地用手去帮他牵起宽大的袖摆,生怕地上的花泥弄脏大哥柔软的长袍。可惜她似乎天生便不是灵巧人,提起这边,那边就落下去,忙出满头细汗。

“灯花”,洛烟兰头也不抬地指挥着:“把我下裳也拎起来。”

“诶诶……好。”

“笨,衣袖便不管了吗?”

“哦哦……”

……

程轻琮面沉似水地走入鬼气翻滚的禁域,四周是青色的结界,这是他同长老们设下的临时屏障。如果找不回镇眼,酆都鬼蜮真正降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为了不让这桩事波及更广,这屏障将他多年的修为几乎一扫而空,他亦是将本命法宝炼化入屏障,这也是他变相为程若珏的疏忽向那些枉死之人赎罪。

已经竭尽油尽灯枯的身体,让他即使走这两步路,都有些费力。为了不让洛烟兰看出太多端倪,他咬牙强装出健壮的模样。

洛烟兰踱步进入禁域,不曾有半分迟疑。

程轻琮抬手指着结界弥合处,道:“你若真想进去,运功从那处径直往里走,一路上不管是谁唤你都不可回头,走大约三里路,便可见酆都城门。”

他双手负于身后,轻叹:“如果可以的话,帮我也寻寻人罢。”

洛烟兰此时已经运转起功力,抬脚往前走去,闻言脚步不曾停顿:“何人。”

“程衔玉和老妻崔茵魂,老夫要撑着宗门,不能擅自离开。”

程轻琮在这一刻,肩膀微垮,露出垂垂老态。

洛烟兰神情微变。

“我家这小子,对锦梅情根深种。他瞧见那影像,知晓锦梅被卷入了酆都鬼蜮,便一声不吭随着去了。若珏发现她大哥消失的时候,他已经入酆都几个时辰了。衔玉不过留下一封书信,解释着说那是他的夫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洛烟兰嗤笑,眸中满是嘲讽,抬手轻而易举从那结界弥合处穿过去,轻声呢喃着:

“他算什么东西,若是我在,断不会让她离开我半步。”

下一刻,人便也被黑雾吞没。

程轻琮愣愣站在原处,久久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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