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弥漫的灰尘和漫天的碎瓦,听着底下惊慌失措的惊叫,明月朗面无表情地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罪魁祸首。
他第一次生出了因气极而有些想笑的心情。
前几日林霖给他的传信他也不是没看,只是林霖写得不甚清晰,他也自作主张地以为洛景澈在大幅修缮宫中的殿宇。
这哪是在修缮,这分明是在强拆。
房梁虽然塌得猝不及防,但位置偏偏也很巧妙,既不太前也不太后,刚刚好在大臣们能避开从而逃出的范围。
“我想这下方大人应该愿意掏点儿银子出来了吧,”洛景澈作无辜状,“我刚才给了他机会,但是怎么要他都不肯给。”
他轻笑了一声,“当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洛景澈起了身,瞧见手边一片碎瓦捡了来,眼也不眨地就像是要往身上划——
眼前人行动如风,衣袖一摆,他手中的碎瓦已被那人夺走。
“做什么?”明月朗皱了眉冷声道,“不是说现在惜命得很吗?”
洛景澈眨了眨眼。
“我只是想把衣服划破一点。”
他站在尘嚣中,身着沾染些许灰尘的金黄龙袍,在这断壁残垣中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明月朗嘴唇微动,半晌无言。
洛景澈笑笑,也没再拿手边碎瓦。趁还没人注意到这边,干脆随意扯了扯发髻和衣衫,朝明月朗道:“小将军,去迎我们的银子吧。”
宫内御林军就位,殿外几位大人惊魂未定的喘息声不绝于耳,其中屈通露出了略有失措的神色:“……陛下呢?”
“房梁为何会突然塌陷?”
“……听闻近日太傅所居处所也常有此问题出现,莫不是宫中殿宇确实过于陈旧,需要修缮?”
洛景澈和明月朗在一片尘嚣散去后出现,两人站在断裂的巨大房梁后,面上也是一片惊魂之色。
林霖上前道:“陛下可还安好?”
洛景澈一副惶然模样:“幸而有小将军舍命相救,朕并无大碍。”
“只是……这已经是宫中第三次屋顶塌陷事故,”洛景澈忧心道,“这到底是单纯的陈设老化,还是……上天降罪?”
最后一句,惹得众人一惊。
若是后者,似乎就……
“无论如何,都需重视了,”洛景澈叹了口气道,“朕需邀感业寺明悟大师入宫一趟才是。”
众臣点头称是,并无异议。
然而,皇帝奏事所处的御书房也不能这样等下去。
屈通双眼一横,冷目道:“方大人,即便是再难拿出银子来,陛下议事所需的御书房都成这般模样了,这成何体统?”
……方鼎咬了咬牙道:“御书房修缮事宜乃我户部职责所在,还请陛下放心交予臣等。”
既然无论如何都得拨款,那也得由他说了算!
出乎意料地,洛景澈也没有和他争,反而赞许地点了点头。
“自该如此。”
自此,修缮一事暂时敲定了下来。
出了宫,方鼎一路直奔丞相府上而去。
接待他的却不是蒋先,而是相府长孙蒋元白。
“元白,老夫确是有要事要找丞相大人相商,”方鼎拱手道,“还请通报一声。”
“尚书大人,祖父此时正在接待要客,实在不方便,”蒋元白礼貌道,“您说的要事,是否是宫中殿宇修缮一事呢?”
方鼎道:“正是。”
“这有何难?”蒋元白笑道,“依小子愚见,尚书大人做得很对。此事陛下既已全权交由尚书大人负责,钱财开销,做工选品,不都由尚书大人说了算?”
“只有一点,”蒋元白道,“既是尚书大人一手负责,就莫要偷奸耍滑想要省下这笔银子了。”
送走方鼎,蒋元白进了书房。
蒋先一脸阴霾,怒声道:“蠢东西,这种事也需来问我!皇帝亲自指了他负责,他还胆敢动什么歪心思不成!”
蒋元白正色道:“孙儿已同他讲清楚,想必方大人是不会在此事上动手脚了。”
“本相如今要事缠身,哪有空替他解决这等杂碎事情!”蒋先烦躁地摔了笔,“南芜那边如何了?”
蒋元白皱了皱眉道,“王爷要娶侧妃一事,怕是瞒不住了。”
“殷家当真是失心疯了!”蒋先勃然大怒,“麻雀也想攀高枝成凤凰,也得看他殷家有没有这个本事!”
“若言论进一步扩大,王爷那边又铁了心的话……”蒋元白顿了顿,“恐怕此女不想娶,也得娶了。”
蒋先头疼欲裂。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哑声道:“元白,你同濮家那小子交好,你去探探他口风。”
“去问问……他妹妹是否知晓这件事了。”
蒋元白低声道:“是。”
昌国公府。
“方才蒋兄来过了,话里话外尽是试探之意,”濮子骞靠坐在一旁软垫上,见他妹妹一脸苍白,“只怕不是空穴来风,王爷确是要娶侧妃了。”
濮莹玉捏紧手中绣帕,颤声道:“……那我算什么?”
“兄长,我算什么?”
“我与王爷自小青梅竹马,他说过,他要娶我为妻,”说着说着,濮莹玉竟是泪流满面,“我……一直在为了能成为配得上他的人而努力。”
“王爷那么优秀……我饱读诗书,苦练琴棋书画,甚至为他学了……”
濮子骞粗暴地打断了她:“但是你也知道他未来是要做皇帝的。做皇帝的,哪有可能就娶一个?”
此话耳熟,不正是她对屈以茉说过的同样的话吗。
可如今听来,怎会如此刺耳?!
“你也不要闹了,”濮子骞皱眉道,“侧室罢了,想必正妻之位,王爷还是会留给你的。”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濮莹玉指尖颤抖,美眸通红。
屈以茉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她却是足足爱了洛景诚她的整个青葱岁月!
洛景澈都知先娶正妻,那王爷怎会不知呢?
她如何看不出来洛景澈对那屈以茉根本无意,他知道婉拒,那王爷又为何要娶?
见她泪水簌簌而下,濮子骞看得心烦,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濮莹玉握紧绣帕的手骨节都用力到发白,极其哀楚又不甘地喃喃道:“……不许……”
决不允许。
-
“阿弥陀佛。”明悟面色凝重,“陛下,近日宫中房屋频繁塌陷,怕是地脉之气紊乱,风水格局失衡所致。”
洛景澈凝眸看了看略显狼藉的清晖阁,露出沉思状。
方鼎沉声道:“大师,此话为何意?”
明悟双手合十,肃然道:“贫僧观此塌陷之势,必是地脉之下有秽气从而冲撞了龙气。若不及早镇邪,恐将祸及宫闱,动摇国运。”
他沉吟片刻,领着众人走向阁楼东南角,正色道:“此处或为阵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废墟中扭曲的梁木,补充道:“贫僧斗胆请示领一百僧人于阵眼处诵经七日,以佛光涤荡秽气,以保万安。”
洛景澈目光落在一身袈裟垂眸顺目的明悟身上,淡淡笑了笑:“朕准了。”
方鼎张了张嘴,刚要接话,洛景澈看向他:“方尚书,明悟大师在旁诵经,应该不会耽误事儿吧?”
方鼎脸侧肌肉抖了抖,想起丞相府的嘱咐,应了:“……陛下多虑了,臣自当配合大师。”
“那是最好。”洛景澈勾了勾唇角。
僧人迅速就位,工匠陆续进宫,一切顺理成章又极快地推进。然而看着井然成序般的队伍,方鼎神色略有恍惚。
“大人,修缮工作已准备就绪。除去僧人诵经处,其余皆可动工了。”
方鼎略一咬牙:“动工。都给我仔细着点,一点错都不许出!”
“是!”
僧人整齐排列于清晖阁一侧,洛景澈悄身现于明悟大师身边:“大师每次都能助朕于无形,朕甚是感激。”
明悟双手合十:“陛下莫要折煞贫僧,此为贫僧本分。”
他抬眸看向洛景澈:“陛下所要言谢之人,或许另有其人。”
洛景澈走进偏殿时,见屋内木案小几旁除了太傅连颟,竟还有不知何时已喝上清茶的明月朗。
洛景澈挑了挑眉毛:“小将军倒是躲得清闲。”
太傅起身笑道:“参见陛下。”
明月朗刚要动作,洛景澈却是走了进来,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了:“先生莫要多礼。”
明月朗顿了顿,遂抬手给他沏了杯茶。
洛景澈望着眼前透亮茶汤里转着圈儿下沉的茶叶,轻声道:“有先生和明悟大师相助,这密道想必不日内就能修起来了。”
“可是先生,”他见杯中茶叶沉了底,浅浅抬眸看向桌案对面的人,“您又是为何要这么做呢?”
明明他一手培育出来的,应是洛景诚……这个连话本里都未曾多提及的人物,究竟为何会对他助力至此呢?
连颟直视着他的眼睛,露出极其坦然而温和的笑意:“陛下与月朗当真有缘。”
“方才月朗一进门,也问了微臣这个问题。”
洛景澈指尖微顿,随即正常拿起了茶盏。
“都是数年前的事了。”连颟轻叹了一声,“微臣与秦妃娘娘、明老将军,甚至明悟,都是旧相识啊。”
……又是秦妃。
洛景澈眼睫颤了颤。
通往感业寺和京城的密道,密道出口在他母妃的故居,还有不远处的极乐坊。
数十年前他的母妃,究竟被怎样一张大网缠住无法脱身呢?
那么,为何会在宫中蹉跎,又为何引得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呢。
明月朗侧目而望,只见身边人极为罕见的露出了如离群小鹿般迷茫又脆弱的一瞬。
仿佛回到了他守在一旁,看着这人无声无息地躺在榻上的那些天。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放大了,有些细细密密的疼。
心疼男人了,你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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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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