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回对雪门时，门派上下基本都好利索了。
路过弟子纷纷道一声“掌门好”，秦昭一一回礼，走向处理门派事务的书房。
半个月不曾关注门内事务，秦掌门内心多少有点发慌。原因无他，这对雪门没一个靠谱玩意儿。
而事实也证明，他认为的是对的。
离书房门口还有二十来步时，一道残影冲了出来，哭天抢地的腔调，不用看脸就知道是余桐。
然后一本簿子，带着元婴修士收敛过的灵力，炮弹般冲残影打来。
残影见人就当盾牌，于是，中招的成了秦昭。
秦昭想拦住簿子的手还抬在半空，此刻僵直在那里，和他发愣的眼神很相配。
“余桐，你的字都是用狗爪子写的吗！”
书房里传来怒吼声，秦昭用他被砸懵了的脑子一想，是师伯啊。
随声而出的男人身着紫菂色劲装，高挑的个子脱离了云狐大氅后少了七分贵妇感，秦昭心下不免替师父感到遗憾，说好的长兄如母，如今愈显凶悍。
左轻颜出来后也看到了秦昭，一见账簿落在秦昭脚下，而余桐窝在秦昭身后瑟瑟发抖，便知这臭小子又拿掌门当挡箭牌。
“还躲，千阿都快比你师兄人宽了。”左轻颜斥责一句，拾起簿子又对秦昭道，“没打疼吧？刚那一下我用了点力气，没想到让你挨上了。身体都好了？不用再休息几日？”
余桐有苦难言。
身为剑修，理所当然地要和本命剑培养感情，他日日拿千阿当祖宗一样背在身上，此刻倒成了被责骂的点。
哭哭啼啼的余桐抖得越发情真意切，千阿重剑都跟着折射出脆弱的闪光。
相比之下，秦昭格外端庄。
他郑重地朝左轻颜行礼：“让师伯挂心，弟子已痊愈。道清门外没能帮上师伯，还请师伯责罚。”
“若是连你都算没帮上忙，余桐还不得自刎谢罪。”左轻颜搀起秦昭，“身体刚好，就不要注意这些礼节了，对雪门内不讲究这些。”
秦昭常年冷淡的脸浅浅一笑，背后的余桐倒是怨气勾缠：“师伯偏心，我也有好好出力，怎么到我这边就全是挨骂。我心里清楚，我从小跟皮糙肉厚山野莽夫一样，不像师兄，天生身娇体贵深闺小姐……哎哟，师兄，踩轻点。”
秦昭收回碾过去的脚，连句“失礼”都懒得说。
左轻颜似笑非笑：“嫌对雪门荒山野岭？打小就在我身边长大，还山野莽夫，嫌我就直说。”
余桐不敢吭气。
到底是自己半个孩子，左轻颜也不为难下去，招手道：“行了，还不滚回来把你的鬼画符改了，像什么样子。”
余桐愁眉苦脸、蔫头耷脑，但还是听话地走过去。
倒是秦昭拦住他：“我来吧，余桐对这些不熟悉。”
“惯的他。”左轻颜冷哼一声，把账簿递给秦昭，“也罢，你先看一遍吧，只半个月，你师伯我应该没整出什么错漏来。只是斩剑门经此一役，损毁不少，田间灵地、山间灵木，被魔修毁了一部分，要恢复过来，还需些时日。总归门下都还活着，那便是没事。”
秦昭细细看过去，余桐那些狗刨字对他来说还算眼熟，多看两眼也能看出前因后果。
余桐见这对师伯侄沟通内务，寻了个借口开溜，左轻颜赶紧丢过一块玉简：“有个镇子正好出了点小问题，离我们这山头比较近，你闲着也是闲着，去处理妥当。”
余桐敢怒不敢言，捧着玉简，三两步溜得老远。
秦昭含笑望着师弟仓皇的背影，待看不到人了，问道：“近两日未曾见师父，他又出门了？”
左轻颜颔首：“他见你好得差不多了，就外出看看各处情况。公孙续操控的魔修给不少村镇城池留下隐患，斩剑门和道清门一直在召集各路人马解决这些事。对雪门缺人，便一直拖到现在才派出去几个，薛白前日也被我叫了过去，还望斩剑门派给他的任务不和宋轻香冲突，这两人碰一块，天都给翻了。”
“薛白便是道清门外陪着师伯的年轻人吧？”秦昭想了想，“我听人说，师伯与薛白结了道侣。”
“还没正式结下道侣契。”
两人说话间一起进了书房，各自处理文书间隙，聊了开来。
左轻颜继续道：“打算过段日子，等外头的隐患都解决了，和薛白去拜会几位前辈后再说结契的事。”
“不怪师父心情不好。”秦昭勾划两笔，揉了揉太阳穴，“让他出去发泄发泄也好，每天来我那病房，脸色沉得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不替你说他了？结果他一路吵回来还不肯消停。”
“岳医师说您也挺吵的。”
左轻颜：“……”
秦昭又道：“我能理解师父的心情，他也是您照看大的，突然找个道侣，总有种娘……爹要另……娶的感觉。”
左轻颜：“……你那奇奇怪怪的停顿，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秦昭淡声道，毫无心虚的表现，“您来的那日，是师叔醒了吧，还没见过师叔，他如何了？”
“好着呢。”左轻颜道，“还当自己是个傻子，天天卖可怜，薛白都争不过他。”
虽是在说陆轻名的不是，他先笑了起来：“反正也清醒了，不使唤都浪费，门生那些课就让他去上了。”
秦昭差点坐不住：师叔他会教书？
“放心吧，功课我都考过阿名了，教些小弟子不成问题，实在不行，年纪大些的弟子也能帮衬。”
秦昭赧然：“是弟子多想了。”
“你是一门之主，多想才是正事。”左轻颜放下毛笔，“只是你身边能用的人不少，不必一个人都担起来，别听你师父瞎讲。”
秦昭正色：“师父所言，何来胡说。”
左轻颜：“……你不维护宋轻香会死吗？”
两人又闲聊几句，沉寂下来。
有秦昭在就是不一样，效率完全不是余桐能比的，往日要忙个三两日的事务，太阳刚歪下去点，就结束了。
陆轻名惯例在晚饭前来书房：“师兄，开饭……昭昭回来了啊，一起去吃饭？”
秦昭欲言又止。
“没事，他还叫你师父香香师兄来着。”左轻颜撑着脸看笑话。
秦昭止言又欲。
“小师叔一如既往地……”秦昭没找着形容词，挣扎了会儿却想起陆轻名刚走来时的称呼，“方才，小师叔似乎叫的您师兄。”
左轻颜没说，“香香师兄”是薛白起的坏头，他起身假装无事地拍了拍衣摆：“走吧，吃饭去，让弟子们都看看，门主全胳膊全腿地回来了。”
秦昭：“……”
对雪门没有喝风的习惯。
门主秦昭穷得抠抠搜搜，还是把门生的一日三餐全都安排上。
他自己倒是有辟谷的习惯，三天两头埋在事务里是常有的事，或是修行、外出历练，堪为对雪门意志第一坚定之人。
距离上次进食堂，要溯及到被宋轻香打个“半死”前好一段时间，当时——如果他记得没错，他的门生们应该都生机勃勃。
可眼前——
“啊，我看到门主了，我已经出现幻觉了……”
“门主，哪里有门主……”
“门主走的第十五天，想他……”
年纪尚小的弟子们鬼气森森，半条腿已经踏上了奈何桥。
秦昭：“……发生何事？”
路过的年纪大一些的弟子心酸道：“回掌门，是……是弟子们没用。”
“弟子们派不上用场。”
“弟子们愧对您的期望。”
秦昭端庄的五官快扭曲成一个硕大的问号。
左轻颜反应快，拧着陆轻名的耳朵：“你干的好事？”
“师兄，疼——”陆轻名泪眼汪汪，要不是左轻颜自己下手收着力气，还以为这家伙受了多重的伤，“我就是下课后和他们比划比划，我哪里晓得他们这么不经打……哎，哎，师兄轻点，我把自己的境界压到筑基才动手的！”
在一片哀怨中，一声笑尤为明显。
在场的门生们面面相觑，没找到笑出来的是谁。
直到秦昭又笑出了声。
左轻颜皱眉：“你没事吧？”
“没事。”秦昭很久都没大笑了，或者说他从小情绪就很少外露太多，此刻痛快笑出来，竟一时止不住。
或许是因为对雪门洗清了所有嫌疑，或许是因为大战后门内所有人都还活着，秦昭有种许久没感受到的畅快。
“师伯，您便是如此教导我们的。”秦昭说，“除您之外，对雪门下尽是武修。若是武修，本就该以锻炼肉·身为重，受伤再所难免，烦请小师叔继续操练弟子。”
门主“背叛”了他的门生们，顿时，哀鸿遍野。
“师伯。”秦昭又道，“从师父、师叔，到我和余桐，再到早期入门的弟子，都曾败于您手下。”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左轻颜抵着下巴回忆。但他又觉得不对，明明宋轻香对秦昭和余桐下手更重，干嘛都拿他当例子。
“此去百年，您所授弟子，正是对雪门现下支柱，往后百年、千年，支柱或将更新换代，但对雪门长存。师父所言，正是此理。”
初春的日子，却有当年秋风吹过。
年轻的宋轻香说：“我们的门派，不该用多少年来形容，我要它一直存在下去。它有很多的弟子，很多的同盟，成为第一也说不定。”
或许真有这一天也说不定。
左轻颜牵起嘴角，把抚向秦昭头顶的手改道肩膀，他轻轻拍了两下：“你师父说完那句话后尴尬得要死，你现在感觉如何？”
人生头一次豪情万丈被不讲气氛的师伯打断，那一天，秦昭第一次沉默地吃了三碗饭。
泥塑师兄是师弟的良好品德（不是
宋轻香（OOC版）：我那人间贵妇的大师兄。
余桐（正常版）：我那深闺小姐的大师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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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番外：师门日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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