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这呀。”
左轻颜回过神。
他没去看来人,又泼出一小杯酒,简单拜祭后起身道:“抿玉。”
姜抿玉学着左轻颜的动作祭拜师祖。
墓碑上刻着陆行舟的名字,刻痕里是左轻颜新添的红色颜料。
左轻颜金丹破损的时候,要么偷溜出门派,多是在门派里无所事事。
也不能这么说,秦昭事务繁忙,能搭把手的也就他这个师伯。
可或许是上辈子待在同一个安静的村庄太久,这辈子他似乎不再那么安分。又或许是习惯了同陆行舟闯南走北,唯有下山除祟才能找回当初与陆行舟同行的感觉。
总之,对比在外斩妖除魔的时光,留在门内时,左轻颜总觉得,自己无用而无聊。
无聊到头了,他就去找陆行舟。
坐在墓碑对面,也不说话,摆上一壶酒,放空一切。
秦昭有看不完的玉简、算不完的帐,只要左轻颜好好留在对雪门,他不会过多去关注这个人又在做什么。
余桐更偏向于宋轻香的生活习性,一年到头在外居多,回到门内也得替掌门师兄接下锻炼门生的活计,比左轻颜还繁忙。
至于陆轻名,他当了一百多年的小傻子,就算看到了,被左轻颜三言两语一忽悠,就被劝回院子,乖乖等“颜颜”回来。
这么一来,第一个发现他时不时在这里的,反而是他新收的徒弟。
姜抿玉的确是个武修的好苗子,哪怕错过了最佳入门时期,依旧进益飞快。
看着青竹般俊逸的年轻人动作迅疾、力量惊人。陆轻名回复神智后,对姜抿玉赞叹有加,直接从左轻颜手里要来全权教导的名头,晨练揍他,午休揍他,晚场揍他……还振振有词:“咱们对雪门就是这么个教学惯例。”
旁观了第一场“倚强凌弱”的左轻颜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当年被陆行舟剑柄敲得晕头转向的自己,不自觉轻笑一声,当天又去了陆行舟墓前。
那天,他倒是有好好喝陆行舟好好说几句话。
比如说他收了个徒弟,徒弟被陆轻名打得鼻青脸肿都没哭。
比如说徒弟比陆轻名稳重那么多,怎么可能会哭呢。
比如说当初我差点真被你打哭了。
比如说对雪门好好的,可惜你过世那时候还没有对雪门。
……
他絮絮叨叨了很久,发现自己似乎挺有余桐那本事。
等他絮叨完了,他洒上一杯酒,看酒液浸透泥土,许久道:“既然来了,和你师祖说几句话吧。”
他很早就发现了姜抿玉,但他并不忌讳有些话被这个新的徒弟听到。
姜抿玉走出来:“抱歉,无意偷听师尊说话。”
左轻颜叹气:“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叫师父就行,你师兄们面对宋轻香那张大黑脸都没叫师尊的。”
姜抿玉听着便笑了。
他的师父把抹黑宋轻香当成人生一大乐事,好好的修真界排行前几的脸蛋,到了他这儿就成了“大黑脸”。
左轻颜又道:“你既然站那,肯定是知道这些话说给你听也没关系。”
姜抿玉垂首:“弟子不敢揣测。”
左轻颜拉过他的胳膊:“对雪门不讲究这些,跟你的师兄们好好学学,对师长无法无天一点也没关系。来,先拜拜你师祖吧。”
姜抿玉立马掏出香烛。
左轻颜:“……你这样,显得我很不上心一样。”
姜抿玉跪在墓前,向墓主人郑重报上名姓,头磕在泥地上,起身时额头上还留了个泥印子:“弟子头一回拜师祖,自是得庄重些。”
左轻颜便不说话了。
他长久的缄默着,姜抿玉微微慌了神:“弟子说错了什么吗?”
“没。”左轻颜道,“我走了神。”
姜抿玉望着他,仿佛在等他说下去。
左轻颜继续道:“我想到我第一次见师父的时候,我趴在雪地里,跟庄重两个字毫无关系。他也落魄得很,一个人走在雪地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那时候的陆行舟已经被打入九冥回转阵,修为再无进展,离开斩剑门究竟是为了寻找机遇还是就此放弃无从得知。
左轻颜了解到的陆行舟,年轻时惊才绝艳,曾有望成为当今第一剑修。
姜抿玉微笑:“很少听您说起以前的事。”
“是吗?”左轻颜想了想,好像的确是。他很少和别人说起他跟陆行舟的事,就连两个师弟所了解的,也不过是他们入门后所见所闻。
也不一定吧,陆行舟曾背着他跟宋轻香、陆轻名说起过往糗事也说不定,这种事陆行舟干得来。这种表面和蔼可亲的人,从小到大可没少让徒弟们出丑。有一回新年被骗喝甜酒,要不是酒量比陆行舟好一点,他脸上绝对会和宋轻香、陆轻名一样,被画得红一道、绿一道。
回忆起陈年旧事,左轻颜心情好了很多。
人真的很神奇,在故人刚走的那两年,一旦触及到故人的名字、事情,从五脏六腑蒸腾起的酸涩气息便堵在嗓子眼,咧不开嘴,说不出话。
而过了十年二十年,大庭广众下回想起与故人的往事时,又觉得遥远而好笑。可能够一起谈论好笑的故人已经走远,形单影只的快乐后,可能又是夜半不能眠——哭不出来、却又入不了梦。
左轻颜保持嘴角翘起的表情,好端端的心情又低落半分:“你陪我说说话?”
“好。”姜抿玉应道。
他没问为什么不去和薛白说。有些故去的人、事、物,在面对至亲至爱时,反而难以开口。
左轻颜讲第一次被陆行舟骗去群剑大会,抡着把灵光剑在擂台上累得半死不活,最后还是没斗过那群锻体成痴的武修,被一枪挑落台下。
“我那时候刚筑基。”左轻颜想到这事就胃痛,“他怎么这么敢的呢?他当时唯一的徒弟差点就没了。”
姜抿玉却说:“武之道,当也讲以躬行实践为先。师祖想来也是担心您的武学,只是选择了比较急功近……没有说师祖不是的意思。”
左轻颜冷笑:“我是道修,你是不是忘了。”
姜抿玉,一个竟日混在武修弟子间的新晋武修:“……对不起,我忘了。”
左轻颜摆摆手,又讲第一次被拎下山打妖怪。
“我还没那妖怪一半高。”左轻颜开了个头,痛斥师父陆行舟的恶劣行事。
要不是凌飞月教过几招救命的阵法,他大概率看不到第二天的日出。拼死拼活摘下妖怪的脑袋,血淋淋地走出树林时,他见到了此生再未见过的、如此肃然的师父。
印象里,陆行舟总是笑吟吟的。温柔、和煦,他身上贴满了无数个类似这些词汇的标签。左轻颜看向这样的师父,于是,在师父走后,又看向公孙续。
可那一次,陆行舟不在笑,他眉眼里是剑芒一般的冷意,仿佛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能以身化剑,斩断一切不安。
——他始终和公孙续不同。
但就在看到左轻颜时,那张冰冷如雪的脸化为一池春水:“没事吧?”
左轻颜摇摇头。他才知道,这个人一直在保护他。
姜抿玉安静地听他说完:“您有一位好师父。”
左轻颜收拢那点怀念,嗤道:“你没有?”
姜抿玉无声地笑着。
阳光底下,他温暖如故人。
今日也是如此。
姜抿玉大约在其他地方没找到他,就跑来了陆行舟这儿。
姜抿玉结束祭拜,起来拂去衣上泥尘,端着温暖笑意:“也没什么事,宋师叔来消息说,事情办妥了,但隔壁镇子又有点新状况,晚几日再回。”
“随他去,反正一天天看不着人。”左轻颜熄了蜡烛,又问:“薛白呢?也不回来?”
“两人应该不在一处,师叔消息里没提到薛公子。”
“算了,他俩不对盘,就算在一块儿,不出问题,也不见得高兴提到对方。”左轻颜又收好墓前的酒杯、酒壶,“总归魔修留下来的那点糟心事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算再跑镇上一趟,也快回来了。我先前跟他说好,结束后就办道侣宴。”
“您定下日子了?”
“没呢。我也不懂黄历,原本想叫秦昭帮忙看看,可他一回来又干得差点过劳死,当我摆设呢。”左轻颜说着说着,发现话题扯偏了,又拉回来,“要不,你来定一下?我帮你掌门师兄干活,你帮你掌门师兄准备准备你师父我的道侣宴?”
姜抿玉玩笑道:“宋师叔不会怨上我吧?”
“他敢。”左轻颜撑起气势来,“放心,为师现在和你宋师叔有一战之力,不用怕,实在不行,还有你陆师叔帮我。”
姜抿玉没敢说,这事儿上,指不定陆师叔帮宋师叔去。
排外联盟,有两位师叔了不起。
他轻咳一声:“您对道侣宴有什么要求吗?”
左轻颜认真考虑了一下,“我还好,你去问问薛白那个事儿精,让他开心就行。哦,对了,晚些时候就好,我得跟他先去见几个长辈。”
“可要人同去?”
“不必。”那可是界外,除了拥有无极珠的薛白和身刻朱轮焕相阵的他左轻颜,他是不敢叫别人一块去的,“那几个长辈不便见太多人,我跟薛白两个就可以。不过……去之前,也该叫他过来一趟,首先也该见见我师父。”
忽起的长风掠过左轻颜的鬓发,他心头一跳,转身望去,坟前青草绿,随风轻摇。
工作到醉生梦死一个月,终于爬上来再扔一个番外,应该还剩一个界外……
终于还是码字最让人放松……码完字,继续工作到醉生梦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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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番外:师门日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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