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衔在现实世界中，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别误会，这年头“孤儿”二字并不总与凄惨划等号。
在人权保障高度完善的现代，他靠着社会福利和最低保障，倒也勉强活了下来。
真正的问题在于，命运对他开了一个过分的玩笑。
他曾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继承人，却在十四岁那年骤然坠入深渊。
父母意外双亡，家产尽数抵债，仍欠下几辈子都难以还清的巨额债务。一夕之间，他从云端跌落，被抛进贫民窟的泥泞之中。
雪上加霜的是，他还有一个常年躺在医疗舱中的妹妹需要维持生命。
天价的治疗费、催债的通讯、生存的开销……所有这些，像一座座山压在他尚未成熟的脊梁上。
生活的巨变与经济的落差，迫使他在最懵懂的年纪褪去天真。
正如之前所说，这个时代对人权的保障已极为完善，但也正因如此，年仅十四岁的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合法的工作机会。
唯有游戏主播这一行，没有年龄门槛，不需学历证明，甚至连工作时间都自由无约束，却可能带来远超想象的收入。
在这个极度重视精神娱乐的时代，人们愿意为精彩的直播一掷千金。倘若运气够好一夜爆火，他甚至可能赚到百万、乃至千万。
更重要的是，陆子衔对自己的游戏技术有着绝对的自信。
别忘了，他曾经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而玩游戏，恰恰是他过去十几年人生中，最擅长、也唯一擅长的事。
或许正因经历过这般大起大落，陆子衔早早尝尽了世态炎凉，也渐渐养出了一副冷漠的性子。
他将现实中所积压的愤怒与无力，悉数倾泻进虚拟世界之中：戏弄NPC、挑衅游戏机制、挖掘系统漏洞……种种离经叛道的行径，反而意外塑造了他犀利不羁的直播风格，竟吸引了不少直播间观众驻足叫好。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更难以对一段虚拟数据产生共情。
正因为如此，他完全无法理解论坛中那些为NPC哭诉、甚至真情实感悼念的玩家们。
他只觉得不可理喻。
陆子衔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这些无谓的干扰，随手关闭了论坛页面，转而点开直播后台，查看刚才那场直播所带来的打赏收益。
《旧日重现》不愧是当下最现象级的游戏，即便仍处于内测阶段，其热度已彻底引爆全网。
陆子衔只瞥了一眼后台数据，呼吸一滞。
打赏列表如瀑布般疯狂刷新，金额数字不断跳动上涨。
仅仅一场遭遇战的直播收益，就已远超他过去一周的总和。
星际飞船、深空火箭这类顶级打赏道具几乎刷屏，甚至还有数个来自匿名用户的巨额“星穹祝福”——单笔就打赏了足以支撑他妹妹半个月治疗费用的金额。
即便扣除直播平台高达50%的分成，再预留出支付医院的5.2万欠款，以及拖欠了整整三个月的房租水电……
他竟还能剩下一千多块！
这些钱已经足够他过一个月富裕生活了！！
要知道，陆子衔平常开销都需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他的日常饮食依赖便利店临期打折的泡面和饭团，偶尔奢侈一次，是多加一根合成肉肠。
他的衣服是社区捐赠箱里翻出来的，洗得发白，尺寸总不太合身。
他所有的开支都必须列进一张不断更新的负债表：妹妹的医疗费，银行欠款，房租、水电、网络费……每一笔都是悬在头顶的倒计时。
看到账户里突然多出的“巨款”，陆子衔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真切的笑意。然而那弧度尚未扬起，便迅速被他压了下去。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过是吃到了《旧日重现》内测的红利。
这种爆发式的收益能否持续，全是未知数。
意识到这一点，陆子衔再也坐不住了。
他必须立刻回到游戏——抢占先机、维持热度，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半分犹豫，他一把抓起手边的虚拟现实头盔利落戴上，果断决定：
“今晚通宵直播！”
刚一睁开眼，陆子衔便发现自己正躺在避难所医务室的简易病床上。
一位女医生见状立刻凑近，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欣喜：“太好了！你总算醒了！”
陆子衔揉了揉仍有些发胀的额角，茫然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在主通道正中央突然晕倒了，”女医生叹了口气，“是好心的集市老板把你送过来的。”
她略带责备地摇了摇头，“下次如果太累，记得乖乖回宿舍休息。直接晕倒在路中间，可是很吓人的！”
陆子衔闻言不由得一愣。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找了个安全的角落才下的线，谁能想到玩家下线后，游戏中的角色竟会直接陷入昏迷状态？
不是……玩家下线之后，角色居然不会消失，而是会直接瘫在原地被NPC围观？？？
他一直以为会像其他游戏一样，“嗖”地一下就没了！
看来以后下线还得找个安全区才行。
女医生见他一脸懵懂，微笑着提醒：“你的诊疗费可是市集老板代付的，记得去还给人家哦。”
[支线任务触发：偿还市集老板垫付的医药费]
[坐标：456，35]
“这也要收钱？！”陆子衔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属性瞬间觉醒，“我不就借这床躺了一会儿？”
“瞧你说的什么话！”女医生顿时叉起腰，语气严肃起来，“现在可是废土时代，避难所里每一份物资都极其珍贵！我们提倡从各个方面节约资源，无论是水、食物，还是医疗资源，绝不允许浪费。”
她指了指一旁的病床，“哪怕只是一张病床，也必须用在最需要的人身上。要是谁都随便来躺，真到了紧急时刻，哪还有位置救人？”
陆子衔仍不以为然：“……节约归节约，可这收费是不是不太合理？”
“怎么不合理！”女医生越说越气，“要是都像你这样跑来‘免费午睡’，医务室早就挤爆了！宿舍都要租金，这儿凭什么白嫖？赶紧的，付完钱就出去，别耽误我看诊！”
陆子衔还想争辩，却瞥见她头顶的好感度条猛地跌到了-10，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退出了医务室。
好在《旧日重现》中几乎所有任务都会奖励一定数量的点数——也就是游戏内的货币。
加上陆子衔之前从战场尸体上搜刮来的战利品，零零总总加起来，倒也攒下了一笔颇为可观的数字。
只可惜，这些钱终究只是虚拟数据，无法提现到现实。不然他说不定真能靠这游戏当个中产阶级。
陆子衔循着任务坐标的指引，来到星辉避难所的集市区域。
尽管避难所资源匮乏，但眼前的集市却笼罩在一种井然有序、甚至称得上安宁的氛围中。
锈蚀的金属板和洗得发白的篷布搭起一个个简陋却牢固的摊位，上面整齐陈列着手工制作的工具、刚刚收获的温室作物、修复过的旧世电器，甚至还有孩子们用废零件拼成的小玩具。
空气中飘着烤虫饼的香气和淡淡的机油味，摊主们不急不躁地招呼着顾客，偶尔传来轻松的笑谈。
人们衣着虽旧，却干净整洁，脸上带着废土中罕见的平和神情。孩子们在摊位间追逐嬉戏，老人坐在角落安静地修理物件。
——一切都透着一种乱世中难得的安居乐业。
尽管这里没有辉煌的装饰或丰富的物资，却洋溢着一种由内而外的安全感。
星辉避难所或许贫穷，但它用秩序与互助为自己的人民撑起了一片值得信赖的生存空间。
陆子衔按照坐标指引，停在一个由锈铁板和旧布篷搭成的裁缝店前。
摊位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低头擦拭着什么。
“是您帮我垫付了医药费吗？”他开口问道。
老妇人闻声，缓缓摘下老花镜，抬起头眯着眼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儿，脸上渐渐绽开慈和的笑容：
“噢，是你呀，醒来得挺快嘛，小伙子。”
陆子衔从怀中取出钱袋，递向老妇人：“这是您替我垫付的医药费，多谢。”
老妇人却笑着推开他的手：“哎呀，一点小钱，不值一提。看你现在挺好，我就放心了。”
她仔细打量了陆子衔一番，目光忽然落在他外套手肘处一道不甚起眼的裂口上，眉头微微蹙起。
“哎哟，这怎么还破着呢，”她语气里带着自然的关切，说着就转身去翻找针线盒，“来来，快脱下来，奶奶给你缝两针。你们年轻人整天打打杀杀，衣服破了都没人管，看着怪叫人心疼的。”
陆子衔下意识地想拒绝，老妇人却已不由分说地拿出针线盒，动作熟练地穿好线。
她抬头见陆子衔还愣着，又笑道：“放心，不要你钱。在这集市上啊，大家互相帮衬着点，太应该啦。”
“你呀，别跟老人家客气。”
陆子衔一时怔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个老人固执的关怀。
最终，那件他随手捡来的旧蓝军装，被老妇人缝得密密实实，再也找不到一丝破绽与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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