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神不在的第七日(5)

“警官,再见啦,”早河有树笑着,然后,把指向他的枪口,挪到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我要去见耶和华啦,属于我的耶和华。”

不,等等。

加藤原之助在心底咆哮着。

“不,等等——”

加藤原之助从进入房间起便紧绷的肌肉迅速动作起来,咬合着他的骨骼,推动他向早河有树的方向扑过去,像狩猎中的花豹那般迅猛。

他知道自己能在早河有树开枪前阻止他,他一定能,他的速度很快,他会把早河有树持枪的手拽开,而走火的子弹或许会误伤他自己,但这不重要。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把早河有树压倒在地夺下枪支的场景。

然而。

在加藤原之助的视界中。

那个漂亮得有些女气、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为一名秀气的女子高中生的孩子,他没有开枪。而是以一种耍赖似的、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孩子气的表情,向后仰倒。

这不是轻飘飘的依偎,他用尽力气,狠狠地撞上身后的窗子,好像他过去也是这般决绝地撞在现实的障壁上。

水花一样的玻璃四散飞溅,划伤了他们的皮肤,扎进早河有树的后背和加藤原之助的前胸。

早河有树柔软的头发只在半空微微滞留,随着动作飞扬。

他从那扇洞开的“门扉”消失了,带着无可奈何的哀伤与绝望被夜幕吞噬,他眼里属于灯光的倒影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他没有哭,只是微笑,恒久地微笑。

加藤原之助没能抓住他,因为他的目标是早河有树手里的枪。所以,现在,他的手里,也仅仅握着那块,从始至终没有响起来的废铁。

他或许听见了早河有树坠落的声音,又或许没有。他或许只是徒然地跪倒在地,又或许扑向破窗后被破门而入的同事强行拖了回去。

他红着眼看向早河有树曾站立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唯有风声,风声永不止息。

加藤原之助从不安稳的睡梦中惊醒。

他略带欣喜地意识到,只是梦而已。

啊,他比想象中更舍不得早河有树这个朋友。

但是,脸色灰败的原田举着手机冲进了他的办公室,甚至等不到他怀着那丝模糊的心悸发问,便开口道:“酒店的同事打了电话,那孩子……”

“自杀了。”

那具精瘦但不孱弱的年轻躯壳被发现在鲜红一片的浴缸中。

他太令人放心了,乖巧,听话,从不开口要求什么。

所以,当他以做手工为借口从酒店工作人员处拿走美工刀时,没有人心生警惕。

美工刀不是个用来自杀的好工具,它并不能干脆利落地切割开皮肤。

早河有树在浴缸放了热水,穿戴整齐地坐进去,一遍遍把伤口扩大得足够深。

等到人们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终于,继早河英子之后,早河有树也沉默地疯掉了。

这个绝不可能抛下妹妹解脱的孩子,选择以一种并不轻松的方式结束生命。

“我会给您写信的。”

加藤原之助想起早河有树说过的话。

原田通知得很及时,加藤是第一个从酒店的床头柜里,找到早河有树夹的《圣经》的人。

书里夹着三张信纸,上面是早河有树的笔迹。早河有树大抵希望加藤原之助能成为发现这些纸张的人。

第一张的字迹很工整,早河有树写得一手好字。

加藤警官,您好。

我一直都很想告诉您,很高兴认识您。

我们算是朋友吗?您觉得呢?

该从何说起呢……您是个,游离在社会道德之外,非常纯粹的人。我清楚地知道,您对我和优夏所有的体贴照顾,实际上都出于您对真相的渴求,而非道德。您甚至不关心凶手被绳之以法后,正义当如何行使他的权威。

明明我是个试图逃脱制裁的凶手,可是与您相处时,我却能得到久违的平静。

正因为您的目的性。

您不是出于怜悯、同情等等美好的品德来接近我,您对这些漠不关心。这反而让我……得以脱离道德的拷问。我不必再去思考那些我向往却又让我备受折磨的事物了,真轻松啊。

这也是我为什么愿意对您说这些话的原因。

接下来是第二张。

妈妈疯掉的那天,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个社会上人尽皆知的事实。

这个社会,是一段穷尽目光也看不见尽头的阶梯,是一座远比天空树还要高耸的压抑巨塔。

妈妈在承受了来自早河弘夫的重压后,将之与她自己生产出的痛苦一起,施加给我。她并不无辜,可她又远不足以被评价为恶人。她是一个被漫长阶梯逼疯了的可怜人,是一截承受不住压力最终崩毁的高塔承重墙——而我是在她之下的那一级。

那么,早河弘夫呢?

他是早河英子之上的一级。

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在那个冠上“早河”姓氏的家庭里,我曾经以为早河弘夫就是力量的顶峰。

现在,他们都去世了,我也从公寓走了出来。

于是,面向那些急于博取看客欢心的长枪短炮,我开始思考,是什么让妈妈口中那个名为“早河弘夫”的意象,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在早河弘夫之上,是更多的砖石、更高的塔。他同样是高塔墙壁间的一块碎石。只不过,他在比我更上面一点的位置,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我突然也不憎恶早河弘夫了。

为什么呢?

他比这个家庭中的任何人都卑劣,因为他是生活的第一个背叛者,他最先把属于高塔的秩序带进了那间公寓——可某种程度上,早河弘夫与早河英子的本质极其相似。早河弘夫可以选择不向早河英子宣泄他的暴力,早河英子可以选择不向她的孩子转嫁痛苦。但他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没有区别。

大家都只是高塔里没有思想的一块石头。

我不再憎恶了。

又或许这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即使我逃离早河家,我和优夏的人生也不会改变。因为塔就在那里,它始终在那里,不可被撼动,因为社会正是如此运行。

人们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塔的最底层,比自己更卑微、更困苦的生命让他们在高压下感到些许快慰。就像早河英子之于早河弘夫,我和优夏之于早河英子。

即使早河家崩毁,塔依然存在。

我究竟是对他们的行为释怀……还是已经失去了憎恶的能力了呢?

警官,我不清楚。

就这样活下去,泥牛入海,或许有一天我和优夏也会找到属于我们的下一级承重墙,然后,我们就能够安详地成为高塔的一部分,和我们的父母一样,不再那么痛苦,也不会拥有足够的欢欣。我和优夏做出的一切努力,最后都会通向同一个结局——成为塔的一部分。没有什么必须坚持的,没有什么渴望到无法放弃的。只是这样活着。

警官,我看不出这样的人生有任何意义。我需要意义来填补我的人生,否则我就和一具尸体没有分别。我恐惧那样的自己。

第三张纸上的字迹显示出,它的主人陷入了混乱与恍惚。

我始终觉得这个世界缺少些什么,仅就我而言。东京的夜幕太深沉,没有星星,让人喘不过气。

您会觉得我神经质吗?

前天夜里,我知道缺失的那部分是什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声音对我说:“相信我吧。”

他说:“现实的神明正在你面前呢。”

《圣经》,我读了许多了。可我仍不相信书中的耶和华。

警官,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那位我素未谋面的主……这个世界没有他的位置。

但是他存在,他就在那里,他出现在我的梦里,带着湿漉漉的清晨的水汽,踏过上一夜夜樱低垂的水面,来到我面前,容我聆听他的福音。

我并没有疯。

我希望您相信我。

警官,我很抱歉,我是个背弃了诺言的胆小鬼。可是,请还是容许我厚颜无耻地请求您……代我向优夏转达。

“请不要为我感到悲伤,请遗忘我,请不要让我烦扰你的心神。”

“请别再让抛弃你的早河有树,占据你人生的注脚。”

请容许我,为我即将带来的混乱道歉……

我是个可耻的懦夫。

对不起,优夏,我把你丢下了;对不起,妈妈,我总是让你伤心;对不起,沾上我的自杀的晦气的酒店工作人员和老板;对不起,警官们,我给大家添了好多麻烦;对不起,学校的东乡老师,我没能完成您的期望,还变成了犯罪分子……

我真的对不起好多人啊。

还请不要让媒体拿到这些信。也请别让优夏看见这些……原谅我大篇幅地使用冗长的敬语,我知道您不喜欢这个,但还是……

真的非常对不起。

以及,谢谢,很高兴认识您。

……或许,只是或许。

我疯了吧。

我知道,我正蒙受主的感召——属于我的那一位、现实的神明。

我的主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因此,我必须前往他所在的另一个世界朝圣。那里的东京群星闪烁。

而我会在属于我们的世界里,繁花锦簇地活着。

我将得救。

……

加藤把这三张纸叠好,塞进内衬口袋里。

他有些伤心,仅此而已——

大概,是比“仅此而已”更多些的伤心。

他转身说:“……给局长打电话吧,告诉他可以结案了。”

“凶手是早河有树,证据确凿。”

if线结束了,后面会有一章结案后加藤和优夏聊天的剧情,算是后日谈,会写一下优夏的想法。

关于有树的这两句话:

“……不,警官,我现在要收回我之前的话。”

“我认为,我已足够幸运了。”

有树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因为在if线里,仍然是有树和优夏共同杀死了两个人。早河有树发现加藤并不知道优夏也参与了进来,所以他意识到,邻居大江先生在最后还是选择了尽可能隐瞒,大江没有把优夏也说出去。他认为,那天在隔壁听见作案过程的人是大江先生这样善良的人,是非常幸运的。

而即使是在最后留给加藤的信里,有树依然没有告诉加藤真相。

关于加藤和有树:

两个人是很合得来的朋友。

如果没有早河弘夫的案件,他们会相处的不错,算是忘年交吧。但如果没有这起案件,他们根本没机会结识。

加藤是个纯粹但有些……缺乏责任感的人。他救不了有树,也不会主动要去救。对有树的态度属于“很有好感的朋友,如果失去了会很伤心,但不会有更多反应了”这种。

关于第三封信:

压力太大有树最后已经有些精神失常了。

在没有夜神月的世界他或许仍能活的很好,但这条世界线的有树没能走出去。在疯掉的一瞬间,他大概和正文世界线的自己重合了吧。

所以他去见卡密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神不在的第七日(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六十二年冬

西江的船

狩心游戏

貂珰

怀上前夫他哥的崽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DN死亡笔记】耶和华
连载中百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