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仙低下眼眸，温泉在他的脸上投射出波动的水光。
就在我以为他被说服而放松警惕的当口，红发的付丧神突然伸手狠狠抽打我垂在身侧的手臂，响亮的一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刺耳。
长谷部身躯颤动、下意识要反攻回去，我错开半步挡住他的动作，“等等。”
“哼。”
歌仙抬头看我，与他发出的讥讽音不同，那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一丝赞赏的意味，“我相信你的胆识，但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让步。”
他向我伸出手，“把小夜交给你的东西给我。”
我不明所以，依照他的吩咐将小夜左文字从检非违使那里缴获的资源放在他手心。
歌仙拧着眉头思考片刻，猛地握紧手指，那些发光的石头便碎裂开。他取走一半放在双膝撑起的单衣间，另一半丢还给长谷部收着。
“如果让你来选择，想要怎样的武器？”
没头没尾的问题令人迷惑，我下意识接话说，“大概远程的比较好...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远程是因为曾使用过吉行的火铳。
体力欠佳术式又时灵时不灵的，冲在一线等同于送死，远程支援可能更适合我。话出口才后知后觉，我的回答可能使人误会，就转身对长谷部说，“我心里你当然是第一位。”
长谷部嘴唇嚅动，歌仙抢在他之前开口。
“想太多。”他摇摇头，“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你们真的在交往吗？”
“......”
不得不承认歌仙语言犀利，我无话可说。长谷部见状捏住我的袖口，将我扯向他、俯身耳语，“主，我有成为你心中第一位的信心，无论是作为武器，亦或是——”
“好了。”
歌仙将某物伸到我面前打断对话，我向后仰首，险些让那东西刮到鼻尖。但我的防备是多余的，因为歌仙递来的并非某种利器，而是一把弓。
.....就只是一把弓。
“这是给我用的？”
“嗯。”歌仙瞥了我身后的长谷部一眼，“那家伙和我一样是打刀，装备不上弓兵。这是根据你的手臂长度制作的武具，已经调整成了人类可以使用的形式。”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歌仙捏的刀装？
“给我用的？”
“话不必问两遍，我听得到。”
“我只是想要表达震惊。”
我收下长弓，歌仙十分满意的打量自己的杰作，“人类既可以使用刀剑、驱使我等付丧神，为何不能使用刀装？无非都是由资材制作出的物件，只要你想要使用，便可以使用。”
也有想要使用但无法使用的情况存在啦——我心虚的想——还是瞒着歌仙比较好。
另外还有一点，“明明剩下一些资源，为何不打造出箭呢？”
有弓无箭，终究是欠缺的。
“我说过了，只要你想，便可以用。”
他抬手指向温泉对面的竹林，“那边有棵受温泉热气熏陶，将要开出竹花的竹子，你站在这里，将它折断吧。”
且不说温泉雾气萦绕遮蔽视线，我此前并未修炼过弓道，拉开弓弦容易，射出矢箭击中碗口粗细的目标确实太难为我了。
在我踟蹰时，长谷部从背后拢住我的身体，手把手引着我将手指搭在弓弦上。
“阿琉姬，那边有一棵将要开花的竹子，你只要坚信能够射中它，就能够做到。”
长谷部从未对我失言，我沉下心绪，感受远处的气息。
身体似乎自己动了起来，弓弦张开，松开手指的瞬间，一道光束从我们面前迸发，不足一秒，池子对岸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
高大的竹子倾倒，连带着丰茂的竹叶和穗状的未放竹花一并砸在水面，激起圈圈波纹。
歌仙捻起一支竹花穗，在指腹间摩挲。
“竹花是不祥的征兆，一竹开花，整片竹林都会相继枯萎死去。”
“细川忠兴不该命殒此时，作为刀剑，由我来负责将自家原主的命运迎回正途。”他说，“而你手中的这柄弓，希望它下次射中的是织田信长的首级。”
歌仙兼定的话极具煽动性，在我想出更多理由前，他便将其他可能被我拒绝的方面堵得严严实实。
“我联系了附近的教会，玉子成为切支丹的一员，会受到他们的关照。得到默许带她出城时，忠兴大人也暗地里安排了照顾她的侍从，将要抵达了。以及——”歌仙似乎不愿意提起，但他的唇形已经暴露了那个名字，索性就继续说了下去，“以及小夜左文字，他会留在这里保护玉子。”
“听上去准备万全了。”长谷部说。
“在你们来插手前就被安排好的，误打误撞，她和你成为其中的一环罢了。”歌仙苦笑，“或许我该早些向命运低头，承认自己的无力吧。”
*
吃过歌仙亲自熬的药，又借着温泉结结实实的发了阵汗，太阳西垂之时，伤寒便好了大半，至少在我看来已经是可以行动的状态了。
玉子抚摸着短刀，终于答应了我的辞行，在听到歌仙兼定也要一起离开时，她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之定同行是最好的选择，”她说，“可以拜托你们救下忠兴大人、铲除侮辱父亲荣誉的冒牌货吗？”
“当然。”我伏地垂首，向她起誓，“我向您保证。”
玉子回礼，“期待着与你再见面的那天。”
是夜，歌仙牵出马棚里用来套车的两匹马，分给我和长谷部共乘一骑，即刻动身。
随着规律的马蹄声，隐藏在竹林后的寺院渐渐远去。
虽然许下了诺言，作为维护历史的审神者，或许这次分离后就再也没有与她见面的机会了。
“长谷部。”
“是，请主吩咐。”
“你会怎么想？”
“关于明智玉子的事吗？”
我点点头。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在为数不多与当地人建立的牵绊中，有的人（森兰丸）已经迎来终结，可玉子夫人还会在这条时间线继续生存下去。她会记得这个注定无法兑现的约定吗？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常思人世漂流无常，譬如朝露，水中映月。”
长谷部的声音在马匹行进中颠簸起伏，我认出那是《敦盛》中的一句，“你是想告诉我，人生苦短如同幻梦，梦醒之时一切自当释然吗？”
他笑着摇头，“不是。”
“主，人生虽如朝露，如水中之月，看似缥缈而不可捉摸，但仍然有可以把握的。”他说，“比如承载朝露的叶片，映出月色的池水。虽然注定只能有短暂相处的因缘，仍然可以通过这些媒介守望对方的人生。”
“我明白了。”我挺直腰背，椎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夹紧马腹，别让歌仙领先太多，我们追上去吧。”
“我们去夺回玉子夫人、还有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正确的未来，这何尝不是一种重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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