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锁赤玉

听至此处,卓玛打了个哆嗦:“小少爷这是什么意思?照他说的,岂不是无名氏的小心思全被他看透了?我们家的农奴若是这样,定要被我阿爸赶出去的。”

“你们家农奴犯了错,惩罚才不止赶出门呢。”小喇嘛嘀咕完,才大声道,“搞不懂,无名氏那时在偷笑,他却仍捡她回家,还让她陪自己玩。他又不缺玩伴!那么多仆人陪他玩投壶。”

“是觉得无名氏有趣吧。”卓玛想明白了,“起初看见这小女孩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转而却又看见她偷笑,定然立即就明白她可怜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他年纪也小,肯定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自然觉得有趣。有趣的东西就捡回家嘛!又不是养不起,若是我,我也这么干。”

朝珠道:“你全猜准了。”

她翻过这页,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地瘫在躺椅里念道:“无名氏只在听见这话之后慌了一瞬,紧接着就想明白,少爷正是看见她偷笑,才捡她回来,而并非是因为什么'心地善良'。她索性弃掉楚楚可怜又乖顺的伪装,暴露本性与他相处——当然,所谓的本性,也是经过处理后才展现出来的。果不其然,小少爷就吃她无法无天的这套,过不了几个月,就觉得她不只是个有趣的物件,而是顶好的朋友了。”

“这主角才多大,怎么这样成熟?”小喇嘛咂舌,“得亏是话本子,现实里哪有这样的小孩。”

卓玛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等等......话本里那位小少爷,他家里是什么旗来着?”

张起灵抱臂靠在廊柱边,一双长腿交叠,平铺直叙道:“蒙军镶白旗。”

话音落,卓玛面露讶然。小喇嘛瞥见她的神色,疑惑着问:“你又想到什么了。”

“镶白旗,凤凰玉。是不是很耳熟?”朝珠道。

“啊——”小喇嘛捕捉到关键词,“两块凤凰玉!”

他所指的便是话本中的凤凰玉,以及现实里埋在树下的那块,“怎么这么巧?”

“还有更巧的呢。”卓玛瞪他,“送给拉姆的凤凰纹玉,我从拍卖会拍回来的,卖家正是个镶白旗的少爷!庙门口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你没听我讲话!”

“你那会哭哭啼啼的,我又站得远,谁听得明白啊?!”

“别吵别吵,”朝珠听着想笑,“看,镶白旗和凤凰玉,两样都跟现实对上了。这话本故事怕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小喇嘛:“我看艺术加工还是有的,现实里哪有五六岁的小孩聪明成那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母亲教的——不是有提到母亲临死前的嘱咐么。”

卓玛扼腕叹息:“无论如何,那位小少爷定然是真实存在的,甚至还去了德国,还卖玉换钱。这是家道中落了吧?而且我没听说镶白旗少爷身边有女人呀?”

“无名氏不在他身边是么?这便对上了!”话本与现实互相关联,朝珠兴奋起来,“话本里写,王府确实受了灾,小少爷与家人离散。但那都是无名氏离开王府之后的事了,在受灾之前,她就已经按照母亲的遗嘱,找到了另一位靠山。这位靠山是某天来府中歇脚的大人物,叫什么来着——”

她往后翻了几页,眼前一亮:“叫做「张瑞棠」。”

·

张瑞棠已经是第三次,在夜色中看见那道小小的影子坐在假山边捞鱼。

是这家家主的嫡子捡回来的玩伴,张瑞棠初进府里时远远见过。

深更半夜,府里早已熄了灯。但她视力极好,每次夜归时经过花园中央那座巨大的假山鱼池,都能一眼看见那个小孩趴在边上,拿着又细又短的捞网,在黑漆漆的水里捞鱼。

事不过三,她这回终于来了兴致,悄悄走近去看。从小苦练的功夫之一便是落地无声,小孩于是没有察觉。张瑞棠看着这小孩抿着唇,眉头紧锁,在冬日的深夜里鬓角居然起了薄汗,极其认真地一次次伸捞网下去、再一次次毫无收获地捞起来,越努力越心酸。

鱼其实早就在网每次入水之前就纷纷游走了,但小孩明显看不清,只得反复做无用功。张瑞棠替她心急,冷不丁开口道:“你这样捞,到猴年马月都捞不起来。”

小孩被吓得浑身一抖,短短尖叫了一声,当即就失去平衡往水面栽去。张瑞棠甚至在她尖叫之前就伸出手将她拎回来,笑了笑:“怎么深更半夜在这捞鱼?”

小孩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居然很快恢复镇定。见她神情里只有好奇没有反感,便应声道:“白天会被下人们看见,他们不准我在池子里捞鱼,会骂我的。”

张瑞棠又问:“你捞了鱼要拿去干什么?卖钱?”

小孩实诚到令人无语:“拿去送给小少爷当生辰礼。”

张瑞棠顿时捧腹。她无声狂笑了会,心道,这小孩真是有意思,拿小少爷自己家里的东西送给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脑回路:“鱼池就在他屋子附近,你捞池子里的鱼给他,他不会发现么?”

“他才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小孩垂下眼睛,又俯身在池里捞起来,语气里淡淡的失落,“况且,我也没有别的东西送给他。”

张瑞棠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趴在池边,不知为何,居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若是自己的孩子还在,也差不多长得这么大了。

经历过丧子之痛之后,她的心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坚若磐石。但凡见到一个小女孩,都要忍不住在心里比对一番,只是再如何年纪相仿,都不是她的女儿。

沉默了片刻,张瑞棠拿过小孩手里的捞杆,如电般入水再起,一条红锦鲤赫然在网中活蹦乱跳。

小孩猛地抬头,眼睛像两点星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她看着小孩兴奋地将鱼收入桶中,随后,还是那样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注视她:“我会报答您的。”

张瑞棠那时只是觉得可爱。在她看来,自己所做的都算不得帮助,而真正于其有过救命之恩的人所回报的金银财权,她都早已拥有。一条鱼罢了,一个仰仗他人过活的幼女,却认真无比地说要报答。

她玩笑般地应下时,决然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这个小孩真的说到做到。

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主谋是她下墓时招惹的仇家,费尽心机,在王府少爷的生辰礼上发动,目标直指张瑞棠。当时她坐在小少爷所坐的主席旁边,小孩正好送上那尾锦鲤。小少爷很高兴,大人们自然欣慰,席间氛围颇为温馨。

就在此时,埋伏已久的刺客出刀。张瑞棠懒得搭理,对她而言,这样的刺杀如同儿戏,都不配她抬一下眼皮。她手中捻着一枚果脯,只要动动指尖,这枚果脯就能直接钉入刺客的脑门,让他的刀锋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时候暴死。然而旁人却一概不知,只看见她面对刺客的刀一动不动,像是躲闪不及。

于是下一刻,一具瘦小的身躯不管不顾扑进她怀里,接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满张瑞棠的手心。

张瑞棠无可避免地愣了,小孩的脸埋在她怀里。这种时候,她居然想起了女儿刚出生时倚靠在自己胸口,胎发毛绒绒的触觉。那种再也不会有的温暖与沉重,过早离她而去的柔软,就在此刻与挡刀的小孩重叠。

她听见她闷闷的声音:“我报答完了。”

张瑞棠握着满手的血,真想骂她蠢。

也真动了带她回族里的心思。

她等着小孩的伤好全,在王府多逗留了好些时日,问小孩愿不愿意跟她走。

张瑞棠说:“跟我回去是去当大小姐的。你就不用在王府里寄人篱下,仰仗小少爷活着,更不会被下人欺负。你知道我很厉害的对吧?我在家族里地位很高,做我的女儿,谁都不敢看轻你,谁都要尊你敬你。”

小孩答应了。她们即刻就要启程。在离开王府之前,她要和小少爷道别。

无名氏敲了好久的门,最后是翻窗进去的,一下子就砸到躺在床上生闷气的小少爷,砸得他更生气了。他张牙舞爪,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在外人面前傲气又金贵的小少爷。在王府里的短短一年,她已然扒开了他那层小大人的样子,露出了底下幼稚的皮。

她把生气的小少爷压得死死的,语气里完全没有了初入府时那种软声怜语,而是道:“你再哭,小心现在就得了眼疾,到时候我回来,若是看到你瞎了,定要黑瞎子黑瞎子地叫你。”

原来小少爷躲在屋里偷偷哭。

但她的话很有效,他眼角还挂着一滴眼泪,不过不再继续哭,还忍不住笑了:“你就是吃准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才敢这样说的。”

无名氏问:“不生气了?”

小少爷说:“生气。气得要死了,谁允许你就这么走的?!说好了一起去德国,你讲的话都是放屁吗!”

她有些心虚:“我补偿你总行了吧。”

小少爷的手伸进她领子里,扯下她的凤凰玉:“我要这个。”

“好。”是她不守承诺在先。

“低头。”小少爷又说。

她乖乖地照做,感觉他在自己脖子上又挂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那物件熟悉无比,正是小少爷从不离身的长命锁。

金锁代替赤玉,静静躺在她的锁骨间。

小少爷蒙住头,一脚把她踹下了床:“滚吧。别翻窗,走门!”

无名氏握着长命锁,从地上爬起来,知道他是不想面对离别。她一步步离开这间屋子,合上门之后,突然听见小少爷含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后记得回北平找我!”

她不是滋味地应了,心想,本来就有世世代代的眼疾,他再这样哭下去,别没等我回来,就瞎了眼睛。

张瑞棠在王府正门外等她,身后是一辆华贵的马车。走上前去,张瑞棠揉揉的她头发问:“道别完了?”

她点头。

张瑞棠笑着说:“道别完了,就跟我回去做大小姐吧。”

无名氏再度点头,心里却没有多高兴。张瑞棠牵起她的手,在上马车之前,却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淡下来。

她弯下腰,直视无名氏的眼睛:“对了。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记清楚。”

长命锁的棱角硌着手心,无名氏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庞,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扼住了身体内的某个部分,有种被宿命拷牢、再也无法挣脱的感觉。她有些不安,像第六感在疯狂尖叫,让她快逃。她盯着张瑞棠的嘴唇开合,竟然觉得这位一向平易近人的大人物,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

“上车之前,你要忘掉自己的名字,同时忘掉作为乞儿、少爷玩伴的记忆。一定要牢牢记住,你是我的女儿,因重病被我带出治疗,治愈之后回家。”

张瑞棠表情极为认真,认真到近乎冷酷:

“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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