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枝玉叶

话音落,巷内一众乞丐也闻声看去。

只见旗人府不起眼的侧门前,一名少年负手而立,年纪看起来与叫花们差不多大,身穿暗八仙纹织锦缎袍褂,腰带缕金镶玉,脖间挂一只小巧的长命锁,说是用金银财宝堆砌全身也毫不夸张。

这样张扬的打扮,长相但凡有一丝寡淡,都决然撑不起来;偏偏这小少年眉目俊俏,润红的唇微微上翘,一副天生爱笑的样子,若是再长大一些,定然是个丰神俊逸的公子。而今年纪还小,就显得一团稚气。

像是从头到脚都被父母的宠爱浇灌透了似的。

果然,旗人府的幼子用膳后会在侧院玩耍消食。不枉她这几天跑遍北平城打听。无名氏在此刻适时出声:“别打我......!”

这道轻呼引得小少爷朝地上看来,立即瞧见又高又壮的刺头脚边,她蜷缩成小小一只,瘦弱的身躯可怜得打颤。任谁看都是一副以大欺小的场面。

他意味不明地挑眉,“在我家门口欺负人呢?”

那满脸横肉的刺头见他打扮,马上明白,这位就是府内那位心善的小少爷。顿时,浑身的凶恶之气收得一干二净,像变了个人似的卑躬屈膝起来:“少爷,可不是欺负——这小乞丐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块玉,怕不是从您府里偷的。我正替您教训他呢!”

正巧此时,门内匆匆走出几名下人打扮的男女,看样子是追着小少爷出来的。其中一位看着职位较高的男人听见“偷玉”二字,神色一凝,匆匆扫过面前景象,立刻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道:“前两日王府里清点库存,确实是丢了块玉。”

刺头闻言大喜。他添油加醋说出那番话,不过是想在小少爷面前表现一番,不曾想竟真有玉丢失。自己帮王府捉贼,小少爷出手阔绰,定然会重重赏他,一时间,金银珠宝如流水般在眼前淌过。

他越想越欣喜,认定今天要发财,大喝道:“好你个小贼,到连王府的东西都敢偷。还不快把玉交出来!”

无名氏终于从臂间抬头,“你胡说,这玉是我额娘的遗物,才不是偷来的。”

“呸,还遗物,家里有钱买玉你还能做乞丐?偷了玉戴在身上就以为自己是少爷了?人家真少爷就在这站着,你个脏兮兮的山鸡也敢碰瓷凤凰!”

他那破锣嗓子一开,简直如同鬼哭狼嚎,听得人十分头疼。果然,粉雕玉琢的小少爷蹙眉道:“吵死了,闭嘴。”

无名氏看着刺头讪讪地噤声,觉得好笑。持强凌弱,媚上欺下,多丑恶的嘴脸。

正无声乐着,一阵脚步声逐渐接近,她连忙埋进臂弯,作出一副怕极了的样子。

“怕什么,我又不吃人。”小少爷停在她面前,“抬起头让我看看。”

无名氏肉眼可见地抖了下,缓慢地抬脸,乱发滑落至颊边。

他垂眸在她眉眼间扫过,忽地笑了:“那个谁,真是眼拙。连你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刺头一愣,忙道:“这,她蓬头垢面的,我一时心急,想快些为王府拿回玉来,才——”

“我在跟她说话,不要插嘴。”他视线不移。

语气没什么起伏,平平淡淡的一句,却让众人听得心口一跳。小小年纪,就有种居高临下之感,那股隐然的傲慢仿佛与生俱来。

小少爷满意地发现周围人连呼吸都放轻了,才继续道:“小乞丐,你偷东西了没有?”

他话音落,就见伏在地上,紧护着身下之玉的无名氏,在听见这声询问之后,忽地抽了抽鼻子。像是忍了许久的委屈之后,终于遇见愿意问她的人,一滴眼泪直直从眼眶里落下。

无名氏压下喉间的哽咽,虽瑟瑟发抖,却仍努力对上他的视线,哽咽道:“我没偷。”

又像是怕他不信,慌忙掏出护了许久的玉来,种水极好的凤凰纹玉再度暴露在阳光之下。

“李管事,王府里丢的是这样的红玉吗。”

都不用上前细看,光是一闪而过的赤色,便清楚这并非是丢失的那块。李管事有些惭愧:“回少爷的话,这玉......确实不是。”

刺头大惊,眼看到手的赏银就要飞走,忙道:“不是您家的,也有可能是别家的,您万万不可就这么放过她。”

小少爷不耐烦地报臂,“你是在命令我?”

“啊!不敢不敢!”刺头慌乱跪下。

少爷身后的仆从得了他的眼神,上前喝道:“这小乞儿的衣服料子又好又合身,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人家怕不是家道中落才流落街头,有块传家宝也不奇怪。倒是你,有眼无珠以大欺小,真是品行败坏!你们可不要跟他学。”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其余的小叫花们听的,一群小孩俱是连连点头。

接着,那名仆从往府内招手,几个婢女便拎着食桶出来,小叫花们一见那熟悉的桶,顿时馋虫上身,肚子咕咕叫起来。

仆从道:“按照老规矩,一个个在胡同里排好队,领到多少就是多少,不许抢别个的。咱们家少爷心善,你们可得安安分分的,别污了少爷的眼。”

语毕,巷内立即排起长队,无名氏揉揉眼睛正要跟上,却听小少爷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你等等。”

她顿住。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指尖不自觉地来回摩挲着赤玉,凹凸不平的纹路勾勒出凤凰啸天的模样。她用力到手指钝痛,面上却是一派懵懂地回头。

小少爷散漫地站在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眼尾微勾,眼睑却倦怠地半垂,好像玉雕的娃娃。

“你,随我进府。”她听见他说。

少爷身后一众下人面露惊讶之色。

与专心排队,连眼神也不往这边瞥一下的小叫花们不同。常年服侍小少爷的他们,对主子的秉性习惯可谓是一清二楚。他们明白自家少爷这是寻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要捡回府里作伴。

下人们垂眼,注视着地上脏兮兮的女童。

她仍是愣愣的样子,从地上爬起,即将站立的时候,腿脚还发软地踉跄,被仆从伸手扶了一把。

无名氏迈开脚步,跟着面前那抹黑底织金的衣摆往前走,表情单纯懵懂。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不知道自己即将走进荣华富贵的生活,也不知道日后的所有如履薄冰。

_

“少爷发慈悲,将你收进府里做玩伴,天大的好事让你给碰上了。你须得学好规矩,若是冲撞了贵人,十个头都不够砍的!听清楚了么?还有你们,烧热水来给她洗洗,再换套干净衣服。别拿下人穿的!收拾好了就带去院子里,少爷要这丫头陪他玩儿,千万不可误了时辰。”

无名氏默默地扒饭,将碗里的饭粒吃得一粒不剩。收碗的仆人,手捧新衣的仆人,搬来浴桶的仆人,人影重重,晃得她头晕目眩。

沐浴过后穿上一身琵琶襟的袄裙,头发用暖炉烘干。替她梳发的侍女叫兰春,瞥一眼镜子,道:“生得还挺可爱。”

“少爷是看我长相,才捡我入府的么?”无名氏问。

“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兰春轻嗤,“除了觉得你可怜,也没别的了。毕竟女娃娃流落街头,下场比男娃娃惨的多。”

无名氏乖顺道:“小少爷人真好。”

“人人皆知的事,用不上你这一句奉承。你平日里就在后院里好好待着,没有少爷的指示不要去前院。”她说着冷笑一声,“好好陪玩便是了,可别打些不该有的心思。”

她本意是想敲打敲打这来历不明的小乞丐,却见无名氏抬起头,眼神清澈又愚蠢:“我不会偷少爷的东西的,姐姐您放心。”

兰春:“......”谁说不该有的心思是指偷东西了!

无名氏睁着一双杏眸看着她,目光纯净,俨然是副柔嫩稚气的女童模样。

兰春暗自唾弃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放下梳子。看样子是她想多了,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哪来的心机爬床?怕是连敦伦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好是别偷,抓到了可不止逐出府那么简单。好了,随我去院子里,少爷等着呢。”

无名氏慌忙应下。

出了屋子,又穿过弯弯扭扭的游廊,不消一会便来到一处花团锦簇的观园。远远就看见小少爷众星捧月,周围仆从如云。宽阔的院子中央,几只投壶并列排着,其中一只插满箭矢,另外几只则是寥寥。

见无名氏来了,小少爷摆手屏退旁人,“过来。”

等她上前,他扬了扬手中的箭矢,问道:“会玩投壶么?”

“不会。”她老实地摇头。

小少爷轻笑,“我教你。”说着就抬手一掷,箭矢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接着落入小小的壶耳。

“箭入壶耳,谓之「贯耳」,可得十分,是除全壶之外得分最高的。”

接着又展示出一连串投法,干脆利落、准头极高,一只不中的都没有,她目瞪口呆,下意识鼓起掌来:“好厉害!”

见她一副崇拜至极的模样,小少爷似是被取悦到,挑了挑眉,“你也试试。”

无名氏捡起一根箭矢,照葫芦画瓢地投出,果然没中,连投壶边都没挨着,软绵绵地落到地上。小少爷也不笑她,只教她一些技巧。

一来一回之间,二人渐渐聊得多起来。无名氏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语气乖巧:“少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少爷目不斜视:“问。”

“您是为何让我进府呀。”她软声问。

说句话的功夫,投出的箭矢便偏了,无名氏走到壶边,漫不经心地弯下腰去捡。

自己扮可怜那么久,除怜悯之外,哪里会有别的答案?

她心想——没遭过什么劫难的小少爷,会给死在街头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叫花子发饭食的小少爷,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少爷——当然不会容忍持强凌弱之事发生在眼前。

所以她才故意去撞那刺头,做出一副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

她这样的女孩子,在外面是活不下去的,得罪了刺头,以后更是没有好日子过。小少爷怎么会看着她在外面等死?

必然会将她捡回家的。

无名氏捡起箭矢,挂在脖间的凤凰纹玉晃荡着贴在胸口。

母亲临死前的嘱咐仍历历在目,进入王府是不够的,她必须找到更加强大的靠山。

不过目前的要事,还是哄住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少爷,才能在王府安身。

她攥着箭矢往回走,对上小少爷好整以暇的眼神后甜甜一笑,他于是也回以一笑。无名氏轻松地等着那句“看你可怜”,却听见他兀自地吐出一段话,叫她如坠冰窟。

“因为——府门前你伏在臂弯里偷笑的时候,我看见了。”

小少爷闲散地上下抛掷手中的箭矢,抬眸看她一眼:“嗯,就跟你现在这笑一模一样。”

齐德龙东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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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话本故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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