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约会的时候,邓布利多总是在楼下等她。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一眨也不眨,德安妮丝别过脸。
邓布利多托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很缱绻地吻着。他亲她的时候得弯下腰来,他肩膀很宽,男人的第二性征,安妮不得不承认喜欢他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个——
她挣扎了一下,邓布利多没有停下。德安妮丝不得不用了点力气。
邓布利多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从前你都是提早离席的,邓布利多伏在她耳边低声说。
演戏要演到底,不是吗?德安妮丝回答道。
她托着香槟杯穿梭在人群里,和每个能打上照面的人驻足、闲聊。如果喜欢对方,那么便更真心实意地问候近来可好,否则就是走个过场,混个脸熟。
马尔福邀请的客人都有不凡之处,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上这些关系。
没有人告诉过我,交际花也是这个头衔底下的工作之一啊。
德安妮丝躲进窗帘后偷偷喘息。马尔福庄园彻夜灯火通明。窗外,花园里亮着永不熄灭的火把,水池中央,洁白的大理石天使正翩翩起舞,如此旁若无人,好像能这么一直跳下去。
只有和安德烈在一起的时候,她才真正喜欢跳舞。她喜欢踩在他的脚背上,被他带着跳。那时候她又瘦又小,而他那样高。
这热闹的庄园舞会让她忆起了过往的光景,仿佛还是那些晚上,斯特鲁克侯爵之子带着梵多玛家的小女儿来往于巴黎各大著名的宅邸间,把她介绍给形形色色的人认识,然后他们跳舞、偷喝烈酒,从宴会上逃跑——几乎让她以为,只要打开这扇窗,只要从这窗里跳出去,就能重新回到那些岁月。
她不会讨厌这些华丽的宴会的。就算她恨这宴会上惺惺作态的每一个人,她都不会讨厌舞会。她可爱的童年,充满脂粉和烈酒,酿成了她惨烈的性格。
安德烈·斯特鲁克,她想到,你放心。我会一直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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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德安妮丝来到邓布利多身边。邓布利多正在和汤普森·克林特谈话,试图扭转他对麻瓜厌恶的态度。汤普森是克林特家的小儿子,以反麻瓜立场臭名昭著。
“……如果说有人生来要做奴隶,不可否认——一些人享有特权,那么,就是那些愚蠢的麻瓜了……”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他没有接话,但克林特滔滔不绝。
德安妮丝听不下去了。
“再说一句反麻瓜的脏话,克林特,小心我把你的头拧下来。”(One word against muggles, Clint, I'll had your head chopped off.)
“你!”
克林特作势要掏魔杖。邓布利多比他更快。
然而,德安妮丝是三个人里最快的——她的杖尖已经抵住小克林特的脖子了。
“啊哦。”德安妮丝嘲讽道,“小心……”
武器出鞘,众人围上前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到德安妮丝耳边。
人们没有、也绝不会忘记白金汉公爵的下场。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对方极力反对德安妮丝作为女嗣继承斯托皮亚的头衔和封地,即便德安妮丝是斯托皮亚的嫡长女。除此之外,白金汉公爵在斯托皮亚的贸易业务上处处给她使绊子。
于是,在一场不怎么入流宴会上,德安妮丝破门而入。她一袭黑衣,眼神凌厉,杖指白金汉公爵,要求和他决斗。
在她的挑衅下,公爵答应了决斗。
两人在宴会厅里拉起一条决斗场,行完礼,还没等德安妮丝回过头来站稳身子,公爵的咒语就朝她飞去。
德安妮丝反手击飞了那个咒语。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只用了一个魔咒,一道黑绿色的闪光,公爵就痛苦地捂住喉咙,鲜血四溅,倒在了地上。
公爵的死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声称她用了不可饶恕咒。但当威森加摩委员会审判德安妮丝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的确不是死咒,只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黑魔法。
它不在英国法律明令禁止的咒语条目里,委员会没法给她定罪。况且,那确实是一场缔结了魔法契约、合法合理的决斗。在多数贵族投了“无罪”的选票后,德安妮丝被当庭释放。
现在,人们的记忆恢复了。如果说邓布利多还算是手腕温和的民主领袖,那么德安妮丝可就是彻头彻尾的暴君。
“克林特,我要是你,就不会去招惹她。”忒修斯拨开人群,笑着说道,显然是在帮她解围。
德安妮丝回以注视。
不久后,人们散去了。闲言碎语刺耳一如往日。
白金汉公爵是怎么回事?邓布利多好奇地问道。他的确听过一些挺夸张的流言。
一个碍事的人。德安妮丝这样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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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德安妮丝和邓布利多去酒馆喝酒。酒馆快打烊了,除了他们两个衣冠楚楚的人,余下的都是些醉汉。
他们买了两杯啤酒到露天吧台站着喝。
德安妮丝蘸着酒液写了几个字,她说,洛□□亚,你知道这个地方吗?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母亲送我去奥地利的亲戚家学习宫廷礼仪。我猜她很愿意在一两个月内摆脱我这个负担。
礼仪老师也是位伯爵夫人,据说是家族的远亲。在萨尔茨堡的时候一切都很愉快,即便束身衣非常别扭,而我一点也不喜欢穿高跟鞋走路。
有一天,我们被国王召见,连同许多贵族一起。御前大臣宣读了一项诏令,宣布洛□□亚公主即日起要前往瑞士和萨罗兹王子联姻。车队即刻启程,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除了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车队上路了。
车队非常隆重,马车上挂着绣金线的车帘,舷窗上雕刻着王室的纹章,全部都是金色的。
最开头的几天道路通畅,但过了不久就开始下雨,道路变得泥泞,车轮陷在泥中出不来,马匹累得够呛,我们抵达科威克小镇的时候累死了十一匹马,而雨越下越大。
道路无法通行,王后心急如焚,将官在城内抓壮丁命令他们连夜修补道路。
第二天马车能走了,虽然雨还在下,但总算小了一些。公主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因为浑浊的空气。她拉开窗帘,看见一队浑身泥浆的人被拴在一起,就问,那些人是做什么的?犯了什么罪?
一名将军骑着马朝她走来,恭敬地应到他去问问。不一会儿将军回来了,他说这些人是给殿下修补道路的劳工。
公主问为什么要把他们绑起来?将军说如果不把他们绑起来他们就会逃跑。公主没有再说什么,但显然陷入沉思,因为不一会儿她就喃喃自语道,那么,这一切都是因我而犯下的罪了。
为什么要修建道路,为什么要建造修道院,上帝是否知道他在人间的居所建立在凡人的苦难之上,他何曾在水上行走,何曾**双脚访问人世,这一切发生因我的出生,王后打断了她,不,她说,这一切发生是因为你父王的意志,你去瑞士也是他的意志,而地上的权利无人能够违抗。啊,公主说,那么我这个公主也不算什么,为我而建的修道院也不算什么,一切都是虚无,生命就是虚无。母亲,回答我,那么我的出生又算什么?玛丽亚芭芭拉,王后答道,出生就是死亡*。
邓布利多,她继续说,在我十二岁那一年,世界就像一个卵壳。我被包裹在里面,残酷的训诫也无法彻底撕开那层薄膜。但是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我变成了一个郁郁寡欢的成年人,一个绝望的、心中充满苦闷的人,只因为有人替我道出了世界的真相:我们生活、相爱、奋斗,我们创造死亡。一切都不重要。
你知道这不是真的。邓布利多说,一切都有意义。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看着他在玻璃上的影子。她笑了,轻轻地吻了一下他。
你瞧,德安妮丝说,我们也在创造死亡。爱就是小小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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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回到霍格莫德,阿不福思招待了他们。
男巫免不了对邓布利多冷嘲热讽,看看你的样子。他说,早就巴不得改头换面,步入上流社会了吧?
邓布利多笑了笑,安妮给我挑的。好看吗?
阿不福思瞪了他一眼。德安妮丝觉得他哥哥确实有点过分。他的礼遇便是小小一勺面糊,德安妮丝却有一块蜂蜜蛋糕。
壁炉里的火温暖地燃烧着,烤箱里飘来鸡肉的香味。外面在下雪,德安妮丝缓慢地吃着。
味道怎么样?邓布利多问道。
她像是没听见似的,突然流下泪来。
阿不福思有点慌神,看向邓布利多。后者,作为一个好男朋友,立刻把她带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她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儿。只是无声地流泪。邓布利多抱住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安妮开口道:“一直以来,他们都说我会是一个好的杀手。然后,他们又说我会一事无成。
我忍不住……忍不住问我自己,我做下的那些事……它们真的是必要的吗?”
她看着空间里虚无的一点,难过地啜泣着。
“我有一百个理由为我自己开脱。我需要这个爵位,没有它,那些名利场,我连入场券都没有。生有权是最容易的事情,在那之后却很难。我需要做一些事。我必须去做……”她扭头看着邓布利多,那眼神让他心碎。
“他挡着我的路了。”她轻声、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我做这件事,是被默许的。”
“我也许是那把好用的刀,我也给他们用了。总之,血都流在我身上。所以……也许只是希望有一只值得的手来握住它,好好使用它吧。”
说话时,她望向邓布利多,好像他就是她认为的那只值得的手。
邓布利多搂住了女孩子的后颈,一下一下抚摸着。
“你不是任何人的刀。”他说。
安妮打了他一下。“你就不能说'好'吗?”
邓布利多笑了。“说了你就真的会听吗?
“有些事情我可说了一百遍——”
“……好啰嗦。”
“什么?”
安妮钻进被子里,把头埋进枕头。估计是觉得又说多了话,正在生自己的气。
“……真讨厌啊。”她说,“我要给你变一个魔法。”她抽出魔杖,念道,“一忘皆——”
邓布利多捉过她的手腕压在床上,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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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
“德安妮丝?你也来部里工作了?”约德尔·安德鲁斯抱着一摞半人高的水晶球朝她走来。
“只是来办事。”她解释道,“也很高兴见到你。”
“说说看,”两个小时后,德安妮丝拿着签上部长名字、盖上公章的文件从七楼下来,再一次碰到了约德尔。
“你到底是为什么会来魔法部工作?”
安德鲁斯非常惊讶。
“德安妮丝……”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神秘事务司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既给你开工资,又让你随心所欲做研究的地方了。而且事务很清闲……”
“听起来像份好差事。”她连连点头道。
“你在霍格沃茨怎么样?”约德尔问。
德安妮丝摇摇头,长出一口气,差点就要再来支烟。
“当老师真的不是我的使命所在,”她说,“感觉像在浪费生命。”
“怎么会?”约德尔惊讶道,“我听说,是邓布利多教授特意推荐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怎么听,天色暗淡下来,魔法部亮起火光,这光景让她无端想起芙琳吉拉死时的样子,她来魔法部查证她丈夫的消息。
也是同样的昏暗,同样的寒冷,同样的幽深不可见人。
此时此地,她再一次想起她朋友的命运。
“不管怎么说,”他们走到室外,约德尔递给她一支烟,“机会还是太少了,不是吗?”
她在写信。给哈德利写。给伊芙·卢森特写。给永远也不会收到她的信的安德烈写。
实际上,她的日记本都是这样开头的,“亲爱的安德烈……”好像这本日记本会说话,好像在这本子里写下的困惑都会得到解答——就像从前一样。
如果有人能一直回答我的问题,那时她想,那么我就能确信他是爱我的。
“阿不思,你听说了吗?”
麦格教授放下餐盘,在邓布利多身边坐下来。
“关于什么?”
“还有什么?斯托皮亚家的年轻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邓布利多微微笑了。他不答话,觉得南瓜汤做得稍微甜了些。
“他们说,要为她破格选举,阿布拉克萨斯支持她加入议会,所以……”
邓布利多没有在听了。米勒娃·麦格的话像回音一样遥远。
他在想事情。想她的那些疑问。就算她不问,她大大的双眼里也总有那么多的痛苦和愤懑。以及疑问。他几乎都能听到那颗心在呼喊。她在求救。
救救我,她说,谁能告诉我,我的路到底在哪里?
“……没有想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她选了最危险的那条路。”
“……他不再回答我的问题了,哈德利。从那时起我就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世界。但有时我又觉得,就算他在回答,也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人们经常这样,说着说着,就开始自说自话……”
她撕掉这张纸,往壁炉里撒了一把飞路粉。
火炉把她吐到魔法部大厅,下了班的哈德利在这里等她。
“忒修斯想要见你。”哈德利说。他把一份入职文件交给她。
德安妮丝觉得非常好笑,忍不住大笑出声。
“不需要了。”她说,“我已经是议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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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公寓里,壁灯亮起来。邓布利多忍不住开口道,“你知道,我觉得你朋友是对的。你甚至——你不是一直想做演员吗?我认识皇后剧院《歌剧魅影》的导演……”
德安妮丝翻看着琴谱。琴谱下压着的是谢菲尔德晚报——时政专栏。
“可以做演员,就是不能碰政治,是吗?”德安妮丝笑道。
“你知道这种劝法只会让我逆反心理更严重,对吧?”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要不是为人师表,他真想抽支烟。
“……权力的游戏,安妮。会把你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所以,格林德沃可以碰,我不能?”
邓布利多笑了。
“德安妮丝!”他想要抱她,被女孩子躲开了。
德安妮丝完全没有调笑的意味了。方才也许有,现在全然严肃起来:“邓布利多,”她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想过,我何必?我可以躲起来。我可以像你一样不问世事,专心做我的研究,研究魔法,研究命运,观看人类世界的肌理,看看人类的命运究竟是如何循环往复、不得拯救。但他们期盼我,期盼我站出来,期盼我能领导。如果我不站出来,谁为女巫说话?谁为那些无权无势的人买单?我不能——”她顿了顿,闭上眼。“我不能袖手旁观。”
德安妮丝打开门,天色渐渐暗下来。有那么一瞬间,邓布利多以为她会离开。此时离开,便是永远离开,那光景他很熟悉,就像很多年前。他几乎要投降了,他追出去,大门敞开,“安妮!”他喊道,“德安妮丝!”
德安妮丝早已走远了。伦敦的夜永远是那么雾蒙蒙的,一轮孤苦伶仃的月亮高悬在夜空中。
月亮就是月亮,他想,德安妮丝便是这轮月亮,因为一个心愿高高地悬挂在空中。因为这个愿望,他心甘情愿在泥泞中行走,盼望她飞得很高,双脚不要落地。
可他不会、也不能忘记,她是从泥潭里爬上来的。
没过多久,德安妮丝回来了。她怀里抱着一只纸袋,里头用报纸包了一瓶酒。
“来点?”她只是去街对面买了瓶酒,看起来完全不知道邓布利多的煎熬。
邓布利多摇了摇头,背过身去。
“感觉有点奇怪。”她说。
“什么?”
“感觉我们像已经结婚十年,而我是那个野心勃勃、中年参政的丈夫,死活不听劝。”
邓布利多真想抽烟。
“……我不介意。”
“什么?”德安妮丝大大咧咧地答道,拆开一封校董事会的信函。“又是感恩舞会,你要出席吗?”
“你的男伴不带我,还想带谁?”
邓布利多显然是很累了,甚至没力气把那点暗暗的嫉妒和不满掩藏起来。
德安妮丝惊异地看着他。邓布利多很少、很少把话说得这样明白。
“可是,”她冷静地指出,“这样的话,做得太明显了。”
“让他们见鬼去吧,”邓布利多抢过她手里的酒瓶,对嘴灌了几口道,“你要参政的话,难道不需要一个体面的丈夫吗?”
Fin.
注释:
约德尔·安德鲁斯:故事开始时是拉文克劳七年级的学生,和德安妮丝同届。毕业后进入魔法部神秘事务司工作。因为太过神秘,安妮至今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关于为什么教师们很爱关安妮禁闭:因为这个家伙非常叛逆,经常会在课堂上露出乖乖的笑容,然后说出:“xx理论就是狗屎”这种话来。
因为大家都管不了德安妮丝,所以不论哪个老师,最后都会把她丢给阿不思·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教授头又开始疼了。
美丽年代:La Belle Epoque,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巴黎的繁荣时期。以靡乱的生活和艳舞著名,服饰比较华丽,但也比较裸露,所以邓布利多听到的时候非常震惊,同时也不是很高兴。
莉安·德·普吉(Liane de Pougy):美丽年代的代表人物,是著名的舞蹈家、社交名流和妓女,在巴黎以顶级歌舞表演的头条表演者而闻名。
因为原名叫Anne-Marie Chassaigne,所以安妮在卡洛家族的宴会上让邓布利多称她为安妮·玛丽。
邓布利多更生气了。
斯托卡德(Stockard):苏格兰名字,意思是“树桩”。
《巫师战争》:布鲁图斯·马尔福主编的一本反麻瓜激进刊物。可以认为是殖民时代欧洲发展出的自我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在巫师中的延续。(后一句是我编的)。
安妮不赞同纯血主义,所以才对忒修斯这么说。
“玛丽亚芭芭拉,出生就是死亡。”《修道院纪事》萨拉马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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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And the Deer Galloping into Thornbus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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