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And the Night Shivers Like

与费伦泽告别后,霍格莫德村的大门对学校敞开。学生们都涌入霍格莫德,德安妮丝也去了,不过她没有在佐料商店流连,仅在猪头酒吧点了一杯黄油啤酒,便立刻趁着暮色移形去了翻倒巷。

魔法部在短短两个月内几次突袭并介入重大交易,因而现在黑市行情不好,开价高得离谱。德安妮丝想过换个时间再来,但显然她没有别的选择,龙晶只有一块。

斯托皮亚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复方汤剂让她变成了一个马尔福。几次试探过后,议价陷入僵局,博金博克的老板偷偷握住了魔杖。德安妮斯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不过她不动声色,打算示弱来消解对方的敌意。

“老科皮,逮着老主顾宰这么一回,他可就不敢再来了。”

独眼琼面的男人嗤笑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马尔福。上一次,罗马尼亚龙角的钱都还没结清,生意可不好做啊。”

德安妮丝摇摇头,心道马尔福你个拖欠尾款的混账,稍稍退后了几步,却碰倒了一个水晶球架子。老科皮也不知怎么想的,魔杖紫光一闪,德安妮丝侧身一避,货架便爆炸,可能是角毒兽的角,也可能是过期烟花。她挥挥手,一股淡绿烟雾弥漫开来,无数铁链从中水草一般摇曳生出,老科皮闪躲多时却还是被定住。

“我的开价已经很合理,况且,”她指出,“是你先动手。”德安妮丝扔下一袋金加隆,龙晶就跳到她的口袋里。老科皮在她身后骂骂咧咧,德安妮丝匆匆跑出商店。然而,在她即将离开翻倒巷时,几名黑巫师围了上来。她应付着难缠的肇事者,想着复方汤剂的时效好像快到了。

邓布利多从摩金夫人的长袍店路过,看起来像偶遇。

德安妮丝正气喘吁吁地靠着墙壁发呆。他走上前去,问她发生了什么,德安妮丝把龙晶和流血的手在长袍下藏好,说,哦,没什么。一场不怎么愉快的会面。

邓布利多半个字也没有信,但他知道对方不会吐露任何一句真话。于是,他突然话锋一转。邓布利多问,斯托皮亚小姐,你对我的教学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德安妮丝愣了一下,答道,当然没有,为什么?

假如不是我讲课乏味,为何你每次都在我的课上睡着?

德安妮丝局促不安地摆摆手,我只是喜欢在课上睡觉而已。

邓布利多颇为无奈地笑了。

下半学期开始理论课就结束了,他说,也许你会觉得实战的部分有趣一点……基于你的一贯兴趣所在。他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德安妮丝藏在身后的手臂,德安妮丝立刻触电般站了起来,还没等邓布利多解释完此处交通网正在维护,德安妮丝就经历了此生第一次幻影移形的失败,被一堵无形的墙拍回地面,露出困惑的表情。

来吧,邓布利多笑了,我带你回去。他说。

*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她最后一次为尼克·勒梅的清单冒险,也是以血结尾。不同的是,邓布利多两次介入,而这一次她无法拒绝。德安妮丝将没受伤的那只手放进邓布利多的掌心,这一举动已经迫使她鼓起十足勇气。而对方目光平视、默念咒语,专注得似乎没有感到这次触碰,在德安妮丝以为自己能长舒一口气时,邓布利多猛地反握住她的手,移形换影的咒语自两人周身浮起一道金色的咒文,折叠舒展,垒成一堵坚固高强,将他们拢在墙内。风掀起她的头发,也浑然掀起她低垂的眼睫,在那几乎无法睁眼的发亮法阵中,她被一道更明亮、也更深邃的目光俘获了。

课堂上,那道目光也丝毫不放过她。博格特的实战演练让其余所有的小孩兴奋,可没能让德安妮丝触动分毫,她甚至对每个人熟知自己的恐惧而惊讶,对她来说,恐惧和情绪一样,只是无形亦不可触摸的海潮,邓布利多将她从队列末尾揪出来,笑着问道,德安妮丝,他说,我们很想知道,你会害怕什么?

德安妮丝诚恳答道,先生,我也不知道。随后那只以捉弄人为乐的魔法生物犹豫了一下,摇身一变,雾气中走出一个黑发绿眼的盛装女孩,教室里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惊呆了。

她所怕之人正是她自己。

“我不会回答的。”德安妮丝说。

他们在一起,一个寂静的室内,午后的光透进来,树影斑驳。沉默。一道无形的墙壁,两种孤独。

“安,”邓布利多说道,话语非常缓慢、艰难地从他脑中挤出来,"不止你一人……“

女孩转过身来,仿佛他的情绪先于话语一步,抵达她的两肩。

“痛苦……为什么?”她轻轻问道,然而很快又说,“不用告诉我,你知道答案。”她看了邓布利多一会儿,又好像看的并不是他。半晌,她才恍然叹道,“梅林。你觉得自己是怪物。”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蓦地卷起袖口。衣服底下、洁白的手臂上,是一道道长长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那我是什么?”她这么说道,并不期待回答,因此只是让邓布利多看了一眼,就重新遮盖起来了。

邓布利多却固执地去捉她的手腕,就像第一次他们在走廊上相遇时那样,他的关心显得极富侵略性,让人难堪,而后会上瘾。

“黑魔法,怎么弄的?”邓布利多皱起眉。

德安妮丝觉得这简直无法忍受,她闭了闭眼,猛地用魔杖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引出一段不可抗拒的回忆,将他们两人都牵扯进海藻般的雾气中去。

在她继承斯托皮亚的姓氏之前,生活一直是这样的。五点起床,训练,早餐。上课,午餐。决斗训练,一直到晚上。林德娜夫人对她比家臣更心狠手辣,德安妮丝浑身黑魔法伤痕就是在决斗中留下的。

“站起来,”林德娜夫人说,“别让我看见你如此软弱。”

十五岁的德安妮丝擦掉眼泪,满面怒火,愤怒令她浑身颤抖、涌出更多透明的泪水。她拾起魔杖,整栋房子都在震动,在那一片绿如海潮般的魔力波动中,她击飞了林德纳夫人手中的魔杖。

邓布利多看见她止不住地流泪,和那回忆中的少女如出一辙,为什么总是这样愤怒?

德安妮丝走近瘫坐在地的女人,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不能仅仅因为你没有灵魂,而假设我也没有!你不能一次次把我打碎,然后重塑成你想要的模样!你用伤痕唤醒了我,一个冷酷、恐怖的我,这就是你承受的代价。”

“然而你不再能束缚我了。”德安妮丝平静下来,绿色的海洋拢进她的魔杖,她拾起林德娜夫人的魔杖,交还给她,并恢复了室内破碎的雕塑和瓷器。

最后她头也不回摔上了大门。

“这下你知道了。”德安妮丝冷冷地说,“现在你知道应当离我远点了。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邓布利多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叹了口气。

事实上,是德安妮丝做出这个决定,关于邓布利多究竟是否害怕她,她毫无头绪,但反过来,她确实对邓布利多心有余悸。她感到自己处在一个危险的边缘,害怕自己因为他的关爱打开一条口子。

然而,当邓布利多在她的作业纸上写“每个人都有难以面对的自我”时,她突然眼睛酸痛、心口肿胀,泪水无知无觉地缓缓流淌。闭上眼时她想到,那条口子终于还是被邓布利多撕开了。

因而那些课后的交谈,总是由课业谈及自身。从那道撕开的缝隙里,一个又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但她并未直言,而是将它们包裹成模棱两可、属于别人的痛苦。可即便如此,邓布利多奇迹般总能听懂她的话,有那么几次,她无法遏制地想问他究竟如何他懂得德安妮丝,竟甚于她自己。

她注视着他,此刻在她面前,邓布利多不是师长,不是那个陌生人,甚至也不是他自己,而是同样受伤的人。她早就知道答案,因那份清明愈发痛苦,她想问,你说这些,是为了宽慰我,还是宽慰你自己?你引我思考,是为了开导我,还是为了说服你自己?

“我爱你,”然后她说,“因为你在受苦,不是吗?”德安妮丝静静地注视着他,“如果在这一切发生前我遇见你,我不会爱你。痛苦让你美丽,痛苦让你温柔。痛苦让你也爱上我。”

随后她从梦中醒来,非常平静,心中预想可能是两点,也可能是三点,因为人鱼的影子从水草里一晃而过,他们在捕食。她点亮魔杖,确认了时间,也再次确认那场对话是梦中发生,因此她不必承担现实中师生相恋的责任,由此她长舒一口气。多半她不会自讨麻烦,不过当她再次躺下时,她细细回味了自己说过的每句话,忽然觉得这竟像是邓布利多会对她说的话。

“你在受苦,我的孩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从深渊中爬上来,身后一串淋漓血迹。”

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想象着邓布利多的手放在她脑袋上的触感。德安妮丝含泪睡去。

*

在霍格沃茨的最后几年生活异常平静,除了某些发生在她内部的转变。维克多·斯托皮亚偶尔给她写信,告诉她来自斯拉格霍恩的投诉信函居然少了很多,后来竟变成了夸奖。尼克·勒梅的解咒石制作异常艰难,好在斯托皮亚伯爵的病情还算稳定。有几次德安妮丝想在暑假去巴黎探望炼金术师,但多次尝试都被林德娜夫人的眼线觉察。邓布利多倒是答应代劳,德安妮丝就住进伦敦属于维克多的公寓里。冶金的配方多次删改、完善,其中少不了邓布利多的帮忙,德安妮丝随信寄去宝石和鲜花,算作感谢,也是她想要这么做。

每年的社交季在杜鹃花期过后就开始了,一直到漫长的夏天。贵族家的小孩早早做了准备,然而维克多收来的一堆邀请函全都被她回绝。在她叔叔的公寓,德安妮丝几乎见不到什么人,那些应酬都交给维克多去做了,相反,德安妮丝答应处理繁琐的文书工作。但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太久,她也不免感到失落。这时,她总想起家族中的姐姐,此刻她开始懂得她的感受了。现在,她也想立刻成为扣入某种长链的一环,浑浑噩噩跟着旁人向前走,永不需要清醒。

当她和阿不思·邓布利多说这话的时候,对方笑了,不过很收敛,但还是被娱乐到。小孩的想法,德安妮丝在心里说,而对方否认了她的猜测,可能因为几乎没有谁能抵御他的读心,也许他不是有意这么做的。

不要读我,她说着,感到一阵眩晕,而邓布利多拉住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他说,这个夏天我们一起去一趟巴黎。

在邓布利多的监护下,她不再有什么机会令自己陷入险境。足足三年又九个月后,尼克·勒梅来信告诉她解咒石已经制作完成,等她下次来巴黎时交给她。邓布利多问起这件事时,德安妮丝隐瞒了部分事实,那就是斯托皮亚的家族诅咒隔代遗传,必死无疑,解咒石仅能将那诅咒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她期待黑魔法在转移的过程中力量会有所消减,让她仅是寿命缩短,而非即刻死去。

不知为何,邓布利多特地在暑假前的最后一堂课上让他们练习守护神咒。七年级的学生也不会碰到这个高深的咒语。不再逃课的德安妮丝显然也不是最积极的那一个,兴致勃勃尝试这个高深咒语的学生中,已经有几个天资不错的能变出一个模糊的守护神。

课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最差的学生也都释放出一星银白的淡雾,唯独轮到德安妮丝,这个咒语毫无作用。

“呼神护卫!“魔杖尖亮起一点银光,雾似的东西似要从中挣脱而出,但那银光只闪动了一下,即刻消散了。“我做不到,”她放下魔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做不到,”德安妮丝说,“我没有快乐的回忆。”

下课前,她又试了一次,这一次成功了。

一条正在蜕皮的白蛇抬起头颅,缓慢地、缓慢地摇摆,甩下一身旧蜕,匍匐蜿蜒,绕着邓布利多转了一圈,随即消散了。邓布利多凝视着那白蛇远去后留下的光斑,笑着问她是哪段回忆让她成功施展出守护神,他低下头,德安妮斯正注视着他。

【那很危险,邓布利多说。

德安妮丝笑了。危险的事美丽,她说着,似乎意有所指地多看了一眼邓布利多,对方仍挂着一幅温和的表情,像是怎样都无法令他生出多余的情绪。】

【德安妮丝在湖边哭泣。

……

没必要因为懂得黑魔法知识而自责,邓布利多说,人们害怕它只是因为它危险,并且这类魔法通常在伤害到旁人之前首先伤害自己,我希望你能学会保护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怎能做到?她痛苦地皱眉,几乎要把心脏都给呕吐出来。你在做什么?用爱把我拴在这个世界?我怎么爱?全是空的呀!

坚强一点,邓布利多说,别毁了自己。】

德安妮丝想着他,想着他是用怎样柔和的语调说,安,别毁了自己,那只银色的动物再一次出现了。从银蛇消失的地方,飞出一只凤凰。

*

在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帮助下,两人避开了黑巫师的眼目,乘火车去了巴黎。他愿意帮忙,德安妮丝非常感激。在两大炼金术师捣鼓他们高深的学问时,德安妮丝闲坐在客厅里涂鸦。她在画邓布利多。红发,薄唇,双眼温和又锐利,她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邓布利多眼睛的颜色。一直以来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邓布利多拿着什么东西从实验室里出来,进到客厅里。德安妮丝出声道:“先生,请您……“然后她愣住了,方才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解答,邓布利多的眼睛是蓝色的,它们正注视着她,如此专注、几乎含情。“……是蓝色的。”她自言自语般答道,与此同时,邓布利多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目光好似最奢侈的情人。

她突然握住邓布利多的手,“我不怕”。她说,“我不怕……你,和你的过去。我爱您。”说完,她蹭地站起身,邓布利多拉住她的手腕,于是德安妮丝回过头来,微微笑了笑,“我失礼了。请忘了吧。”

邓布利多没有笑也没有答复,但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

数月后,德安妮丝以漂亮得惊人的成绩通过了魔法部傲罗执行司的考核,所有人都期待她会成为一名年轻有为的傲罗时,斯托皮亚拒绝了魔法部的录取函。

此后数年,她多次踏上圣潘克勒斯火车站,为她的秘密工作往返英德两国,邓布利多前来送行过一次,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德安妮丝并不擅长离别。那时,她说,让我送别你吧,于是邓布利多点点头,往回走去。

汽笛轰鸣。

看着那人远行的背影,她听到一声悠远的丧钟,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谁而鸣响,那个背影穿过人群、穿过长长的岁月向未来走去。他身上有被理解的痕迹,也有被接纳的痕迹,而德安妮丝想,但从没有任何人如我爱你一样爱过你。

她想朝他飞奔,告诉他一直以来如丧钟般在她心底回响的话语:我要你记住我,我要你这样记住我!——在你遇见的所有人中,唯有我代表爱本身。

那影子逐渐走远了,最终消失在一片灰蒙蒙的烟雾中,和那遥远的岁月一起,和阿不思·邓布利多无数关于爱的秘密一样不可追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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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And the Night Shivers Like a B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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