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巫行云都没有再来。
我心下颇为松了口气,面对着她,我总有种间接杀人的负罪感。尽管她给了我初到此界第一份温柔照料,但不属于己的东西,不去靠近是最好的选择。
闲来无事,我对镜看过此世的脸,英眉秀目,鼻梁俊挺,如不是因久病唇色泛着苍白,当是极美的福瑞相。
当然,许是因为原主人一直心情不太好的缘故,这张脸总是透着一股郁郁,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像罩着一层雾,温婉忧愁。
按理说,神情这种东西,应当自知,可当我在铜镜中端详这副面容,才恍然发觉,自己原是不知自己性情的,前世我出身教师家庭,姓李名沧海,性别女。
然后呢?
然后,就是大段大段的空白,记忆的宫殿透着凉意,空空荡荡,不着一物。
教养如何,相貌如何,有无恋人,婚否育否,喜吃辣还是喜吃甜?乃至是为什么而死,才导致穿越,通通一片模糊。
窗外春光正好,深闺怨女李沧海,对镜不贴花黄,只是沧桑地长长叹气。
对,我又叹气。不过这回与大美人巫行云无关了。
冰岩洞穴中她闭目打坐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昨天还在笑着与我说话,晕了一场,一切就都结束了。
想起她的次数有点太多,但又说回来,两世一片空白,只除了她,我又还能想些什么呢。
总不能...
“小师叔祖——我又来啦!”
...总不能想着阿紫这个脱线女。
回过头门已自动打开,才被念叨的阿紫窜了出来,提着一个食盒,笑容晏晏,她并不怕我,也许是因为我身上着实没有前辈高人的气势。
那日之后,她常来找我,她很聪明,从不打探我和巫行云的过去,只从爱好入手,文房四宝,吃食玩意,很快令我生出好感。
我像之前几次一样,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轻轻一带,示意她在桌边坐下。
阿紫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裙子,灵动鲜活,很衬她明艳,她跟巫行云不一样,巫行云是神态上的冷,五官其实很俏丽,而阿紫板着脸不说话,就已经有了宫主的威仪。
当然,四处乱窜的眼神还是会出卖她,不过是个好玩心性的孩子罢了。
我拈起点心吃了一块,不防酥皮散碎,落了一手,她当即递上一块帕子。
“小师叔祖当心。”
我有些无奈地接过。
按理说巫行云把灵鹫宫主的位置传给她,阿紫便该端正起来,起码行为举止不能有错漏,更不该亲自提着点心给人送饭递帕子,我这样问,她哈哈有趣地答。
“那有什么,我是宫主,当然喜欢干嘛就干嘛。”
跟着她又很灵性地找补:“不过我在外人面前肯定会装上一装,而且我来这儿,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连连点头,一边回应:“好,今天又要我看什么秘籍?”
阿紫闻言大喜,不知从哪摸出一本线装书塞过来,迭声道,“这个这个”。
我一手捏着半块点心,一手将书放远些,摊开,一行行看起来。
原来的沧海大约遍览群书,是个在武学上极为渊博的人,自身武学水平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一看秘籍便能挑出其中错漏这一点,我却是偶然发现的。
在山穴里,巫行云为我搜罗来的除了世情话本,还有些明显一脉相承的武学,我清醒的时辰不多,眼见一本书也看不完,便将所有都浅翻一遍。
本以为孤本秘籍会看不懂,谁知,却像本能一般,对着其中招式思索起来。
想来原主虽逝,遗留的本能却还在,也许连同那哀愁的神态、文雅的举止一般,将伴随我终身,我终是个没有过去将来的人,有一日过一日,这样也好。
细细看着,不时与凑过来的阿紫说一句,她侧耳聆听,认真专注,跟平日里古灵精怪的模样全然不似。讲着讲着,我几分心思便飘了出去。想到这离奇的开头,想到未名的师门,想到灵鹫宫,想到阿紫说的宫务杂事,想到...很多很多天没见的巫行云。
其实她离开并没多久,只是模糊的牵挂和依赖却像花种一样根植在我心里,乘着仲春烂漫的阳光生根发芽。
巫行云,李沧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名字亦是一对,只可惜行云缺了流水,沧海不见桑田,于是缺憾两头,阴阳相隔,不复相见。
如果李沧海的魂魄已然转世,那巫行云呢?剩余的日子她应该还是会等,就像在冰冷不见天日的石穴里她握着我的手,守着一具不知会不会醒来的肉身,每一日,每一夜。她太过长情。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听阿紫无意间提起,巫行云等李沧海,早已这样过了百年。
手一抖,点心差些被我捏碎,我暗道自己无稽,索性起身,盖好食盒,拿着书与阿紫来到窗台。
白日透过窗格,在抄好的秘籍上打出一道一道影子,讲完一章,见纸上墨迹还湿,我想了想阿紫的性情,问。
“这是你抄的。”
压根没有疑惑,字迹如此,虽不至于崎岖,但也有初学痕迹,似这般掌门秘传,阿紫没有别的选择。
果然,见她站在一旁尴尬笑笑,扭着眉毛:“小师叔祖哪里看不明白?”
果然是个孩子。我摇头,心态莫名变得慈祥。
“不是,不过你若有时间,想练字,也可以来找我,我看你笔画很认真,想来自己练了有一段时间吧。”
阿紫眼神一亮,连连点头。
“对对,之前她们老笑我,都被我杀了...呃,小师叔祖愿意教,我肯定认真学。”
心头莫名一颤,杀人说得这样容易。
但...看了看桌上的食盒,罢了,眼不见心不烦,武侠世界风气如此,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翻了下页,刚沉吟片刻,便听见阿紫继续讨好道:“小师叔祖要是累了,就先歇会儿,疗伤的药浴准备好了,要不您泡完再继续讲?”
我一怔,抬眼望去,看到她微弯的脖颈。
我与她身量差不多高,如今讲书出神,并未注意她为了迁就我低头的动作,躬身倾听,持着近乎弟子的礼仪。
她自有一种骨气在,处理宫务即使不懂也从未露怯,更不曾出口请教,我以为是她太倔强,如今看来,却是没有人对她伸过援手。
阿紫大约出身不好,身上总带着一种刻意的钻营,理所当然,这些天无论带点心还是礼物,她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我并不讨厌这样的品质,相反,山上孤寂,既然有人同我聊天解闷,我愿意付出些什么回报。
巫行云既然属意她接位,无论武学还是文化,指导这种事都应该她来,但据我观察,她们的关系却生疏的可以,大抵沧海病重,巫行云的所有心思便都投在了这上面,难免对传人疏忽。
我想,如若她暂时不杀我,我便先这么待在山上,能做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能帮到她也是好的。
教导阿紫算一件,好好安养这具身体,应该也算一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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