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人是真的都走开了。
李承鄞眼神郁郁的,发了会呆。他一只手落在铃铛颈间,确保自己的手指能摸到脉搏,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通往脾胃的管子——暂且叫食管吧——大概是竖直的,因为脖子是竖直的。
很显然,苇管也是竖直的。
可是嘴巴不是。嘴巴是水平的。
他努力将头向上扬起,让口腔与喉管保持一条线。但是这样就得将头尽可能后仰。如果人保持躺在他怀里的姿势,是做不到头完全后仰的。
可是……
这未免有点……
有点过于登徒子了。
他是宫里最小的皇子,在宫里还算小孩子,皇后还没给他安排宫女通人事。
但不管他害不害羞、纠不纠结,病人不能等。
李承鄞做不到,就换人。
他权衡了好一会,道了声“得罪”,将小姑娘揽着膝盖抱起,放在腿上,让她能尽可能把头放在他肩上。
而后,他拿起军医准备好的肠衣苇管,在入口涂上羊油,而后,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苇管。
胃管很顺利,但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万一进入气管怎么办?
“伤者伤了肺,气管中必然满是血痰。若是苇管中没有血腥味,那就该当是找对地方了。”
李承鄞试了试,有酸味泛上来。
找对地方了!
他怕这样张嘴时间长,会影响她呼吸,于是手脚麻利地替她灌了胃,撤出胃管;又怕扶她躺下之后,药液会倒流上来,到时候又堵在喉头,再发生窒息,索性拉起被子,将两人盖住,示意军医退下。
几名军医躬身退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这少女究竟是谁,为何让五皇子如此上心?
与其说是上心,倒不如说是敬重和内疚吧。
为了达成目的,他既伤了她的性命,又……毁了她的清白。
李承鄞闭上眼睛,扬起头,良久,才长长一叹。
既然人还没死,他会负责到底。
返京之后,等他开府建牙,他会将铃铛姑娘以侧妃的身份养在府中,提供金银医药,供她安心静养。
他对她没有任何期许,只要努力保持心脏跳动、呼吸不停,就足够了。这么丁点大的小人,就算吃药能吃多少?她要吃,那就给。
毕竟,她可是把整个丹蚩送给他,做见面礼了啊。
若是她能醒来,请个女先儿教她识字也可,养几个伶俐的丫鬟解闷也可。受了这么重的伤,她绝无可能长命百岁的。那么,剩下的时间,他可以让她过得舒心。
只可惜,这么重的伤,大概是没可能孕育子嗣了。
不过,她若是喜欢孩子,将来他有了孩子,隔三差五送到她那边,陪她解解闷,这种小事他还是能做主的。又不是抢孩子,孩子亲娘是不会介意的吧。
李承鄞自忖,觉得她又不承宠,身子骨还弱,膝下也无子嗣,大抵不会引起别人妒忌。
若醒来后,她要嫁人……
那……那就只能,他动些小手脚,给她重造一个身份,然后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有他在身后撑腰,谅她的夫婿也不敢造次。
若敢造次,就换一个。
他小心翼翼地将铃铛放好,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可以休息了。
李承鄞走出内室,又折返回来。
这个营帐,只有一张床。
李承鄞感觉到十分头疼,既有熬夜熬久了的生理头疼,也有不知所措的心理头疼。
只有一张床,他睡哪?
铃铛肯定不能挪动,那就只能让他自己找地方睡。
再搬一张床?
开什么玩笑啊,要是这样,他怎么解释,这营帐中的第二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二人要分床睡?
他在房间内转了两圈,视线落在批改公文的窄几上。
李承鄞立刻眼睛一亮。
虽然确实窄了点,不过确实能暂时睡人。
他喜滋滋地抱来被褥,除去鞋袜,几乎是一躺好,就立刻进入了梦乡。
夜阑人静,只有帐外的宵柝和帐内火盆声相互应和。
不料,一声重物坠地声,却忽然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啊……好疼……”
李承鄞摸摸被摔疼的大腿和手肘,半天爬不起身。
习惯了皇宫的大床,他猛一个翻身,把自己滚到了地上。
他拧着眉头去看窄几,半床铺盖都滑到地上了。
还是别睡窄几了,要不然……去跟铃铛姑娘挤挤?
李承鄞骤然意动,抱起被褥小跑过去,可站在床前,自己先迟疑了。
铃铛躺在厚实的被褥中,被子恰好盖到下巴。床不小,她正处在正中央。李承鄞放下被褥,伸手摸摸她没睡到的地方,被褥很凉,小姑娘的脸更凉。要是把她挪开到没有暖热的地方,李承鄞担心她会熬不过今晚。
他叹了口气,后退一步,长揖及地,然后坐在床尾发呆。
他的头要裂开了。
好困!
要不……
要不,今晚就打个地铺算了。
打地铺就打地铺,不就是将就一晚上吗?
他笨手笨脚将被褥铺开,钻进被窝,又被寒气冻得钻出来,漠北露寒霜重,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睡在冰块上。
但是觉还得睡,他不得已,只能翻出搭帐篷的毛毡。这玩意儿又冷又硬,睡在上面,李承鄞觉得自己在睡带毛刺的木板。
说实话,过去十六年,他都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
他究竟是没睡成。
睡惯了绫罗绸缎,这毛毡太扎人,他被刺醒了。
夜深人静,该入睡的都已经沉沉睡去,只有可怜的他,只能被迫守着毛毡……
他揉了揉脸,打来一盆冷水,硬是逼着自己清醒。
不睡就不睡了。
不就是熬几个大夜吗?
他去梳理一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可他实在太困了,困得他心烦意乱。他勉强看了几篇公文,心道,果然深夜不该继续操劳。
不如去看看铃铛吧,看看她能不能熬过这个长夜。
铃铛还是刚刚那副样子。李承鄞手脚冰冷,看着厚实的被子,一下没忍住,将自己的脚揣了进去。
暖和多了。
反正睡不着,他有点心痒痒。
趁着四周没人,他把自己的小腿也埋了进去。
真暖和!
他就着这个姿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简短地打了个盹。
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李承鄞被通报声吵醒。
裴照带着郎神医回来了!
他强打起精神,起身前去迎接郎神医。
一掀开帘子,他先看到的是裴照。
一路星夜兼程,裴照几乎没有任何休憩。郎神医的家人本不愿意,毕竟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远赴丹蚩出诊,他们怕老爷子吃不消。
裴照沉默片刻,后退半步,长揖及地:“晚生裴照,骁骑大将军裴况之子。仁公于家父有拔箭之恩,深夜叨扰,深愧于心。然,晚生此次前来,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五皇子。”
“仁公有所不知,丹蚩此战,伤亡甚小,所赖全凭殿下。殿下遣人深入丹蚩,巧取地图,使我大军长驱直入,因此为丹蚩所不容,蓄意刺杀,如今危在旦夕矣。”
“如今殿下伤势颇深,一旦殿下化鹤,战火势必重燃。随殿下远征的将士们,难免受到波及。晚辈深知,仁公年事已高,求仁公出山,实在不恤长者。可是此事人命关天,万望仁公体恤下情,鼎力相助。晚辈必感念仁公援助殿下之德,全活将士之恩。”
他一撩袍裾,就要下拜:“求仁公出手救人!”
郎家人没敢让他拜下去,郎神医一摆手,叹道:“罢了,老夫一生行医,见不得见死不救的事。这把老骨头,且随你去吧。还望裴将军不要嫌弃老朽老迈才是。”
裴照再谢,命人牵马出门。一行人骑过边界,裴照忽然勒马,沉声道:“郎仁公,晚辈其实并未说实话。”
他将实情和盘托出,郎神医眼睛闭上,又缓缓睁开。
就在裴照以为他要辞行的时候,老先生开口了:“裴小将军,继续赶路吧。老朽这把老骨头呀,还撑得住。若是不嫌弃老朽的医术,老朽说什么也要将梅姑娘救回来。”
老爷子进了帐篷。
说实话,李承鄞颇有些忐忑。他沉默了一会,说:“阿照,我决意以后供养梅姑娘了。让她每天吃人参,应当花不了多少钱。”
裴照沉默了片刻。
李承鄞是宫中年纪最小的皇子,也是唯一一个尚未封王的皇子。
没有封王,不领实职,也就意味着,他的收入,全凭皇后喜好给他发零花钱,更意味着,他对钱物价值几何,几乎一窍不通。
可是裴照比他早领实职,早有薪俸,多少知道一点柴米油盐贵,他斟酌着,开口道:“殿下。”
“嗯?”
“现如今,在这西域,参价同银价。一两银可买米200斗,30斤一钧,4钧一石,1石10斗,所以一两参,可换大米2400斤,若按每天每人一斤米,可供一支百人精兵吃上快一个月。”
李承鄞颇有些茫然:“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裴照沉默片刻,道:“殿下,末将是从五品,每年能领到的薪俸是……”
“一共是,禄米每年160石,职田600亩,租子是一亩田6斗粟,一石粟等于72斗米,合计216石米,也就是2160斗,折合人参,就是不到十一两。”
李承鄞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铃铛现在吃的药,名叫独参汤,每剂耗参一两,一天至少三次。
这么算下来,裴照一年的年薪,只够铃铛吃不到四天的药。
李承鄞的脸色,当场就绿了。
裴照好歹还有些收入,他现在可是全凭皇后发零用钱。
救得起吗?救不起。
不救了吗?当然……不可能。
李承鄞抬起眼睛,望向丹蚩王帐连绵不断的营帐。
你们造成的伤,还得你们出资啊,丹蚩王族。
计算狂人表示,我写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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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灌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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