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大雨与答案

栗子看着他如同铜墙铁壁般无动于衷的背影,积压的所有委屈、所有幻想、所有一瞬间清晰无比的认知,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她猛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试图再次、或许是本能地遮过来的黑伞,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发出一声悲鸣,哭着冲进了与我所去方向相反的雨幕里,踉跄着跑远了。

废弃的公交站,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

黑色的伞,孤零零地撑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地间。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仿佛要冲刷干净这世上所有的谎言、伪装,与来不及说出口的真实。

那晚,我发起了高烧。

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回家的。意识在冰冷和滚烫的交织中浮沉,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母亲开门时惊恐的表情,手忙脚乱地帮我换下湿透的、冰冷的衣服,用干燥温暖的毛巾擦拭身体,喂我吃下退烧药……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我被塞进柔软的被褥里,身体一阵阵地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盖着厚厚的被子也觉得如同置身冰窖。过了一会儿,又猛地燥热起来,像被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熔炉,汗水浸透了睡衣,黏腻而难受。

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中,我昏昏沉沉地跌入了梦境。

依旧是雨天。国中教室,陈旧的黑板,空气中漂浮着粉笔灰的味道。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水汽,窗外是绿意朦胧的操场。我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清水迅速漫延开来,洇湿了我摊开的、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数学笔记。墨水字迹晕染开,一片狼藉。我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捂,用袖子去擦,却只是越弄越糟,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包干净的面巾纸。包装是纯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

我愕然抬头,只看到三途春千夜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侧脸线条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柔和,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仿佛只是随手为之,或者,仅仅是嫌我制造出的动静打扰了他的清净。

那时,我心里只有懊恼和一丝被“对头”帮助的别扭,匆匆接过,低声道了句谢,便将这小小的插曲抛诸脑后。

原来……他记得。

原来他并非对周遭的一切都全然漠视。

心脏在睡梦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梦境光怪陆离,破碎而潮湿。一会儿是栗子哭泣的脸,一会儿是三途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国中时那个沉默递过纸巾的瞬间……它们交织、缠绕,将我拖向更深、更无助的黑暗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我因为喉咙灼烧般的干渴而短暂地挣脱了梦魇,清醒过来。窗外,雨势似乎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缠绵。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电子钟发出微弱的红色光芒。

我挣扎着撑起虚软的身体,想去客厅倒水。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想看看雨停了没有。

然而,就在目光投向楼下的瞬间,我的动作,连同我的呼吸,一起僵住了。

街道对面,那盏光线昏黄、因为雨雾而显得格外朦胧的路灯下,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我绝不可能认错的身影。

三途春千夜。

他没有打伞。

就那样直接地站在依旧未曾停歇的细雨之中,浑身早已湿透。黑色的制服外套颜色深得像是融入了夜色,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他苍白的额角和脸颊,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微微仰着头,目光所向的方向,分毫不差地,正对着我房间这扇漆黑的窗口。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孤寂而执拗的轮廓。指尖夹着一支燃着的烟,猩红的光点在潮湿粘稠的夜色里,固执地明明灭灭,映照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仿佛凝聚了所有夜色的脸。那身影,透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守望。

他看见我了吗?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从白天到夜晚?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淋着雨,像个无家可归的幽灵?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沸腾的气泡,在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潮湿的手紧紧握住,收缩,再收缩,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是愤怒吗?是怨恨吗?还是……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疼?

我分不清。

我猛地伸手,“唰”地一声拉紧了窗帘,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厚重的布料隔绝了那道仿佛能穿透墙壁的视线,也试图隔绝自己胸腔里那震耳欲聋、失了章法的心跳声。

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冷,还是热?已经感觉不分明。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中,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是栗子发来的信息。

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没有点开。

我不敢。

那下面藏着什么?是更多的泪水,更深的歉意,还是……那个我隐约猜到,却绝不敢去确认的答案?

确认了又能怎样?

难道要像栗子那样,捧着一点点可能的证据,就飞蛾扑火般地去追寻,去追问,去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吗?

不。我做不到。

雨川桃有自己的骄傲。这份骄傲,不允许我在被他那样明确地、甚至是残忍地划清界限之后,再去探寻任何关于“他是否喜欢我”的蛛丝马迹。那太廉价,太可悲了。

而且,那是栗子喜欢的人。

无论三途春千夜对我抱持着何种扭曲的、令人费解的态度,无论栗子此刻是否已经看清了什么,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是我的好友倾心恋慕的对象。

这份认知,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沉重地铐在我的心脏上。

我喜欢他吗?

那个在雨中转身时空洞的疼痛,那个看到他站在楼下时瞬间的窒息,那个在梦境里清晰浮现的、关于国中时期他细微举动的记忆……所有这些混乱交织的情绪,都在嘶吼着一个我不愿承认的答案。

是的。或许,早在自己意识到之前,那份源于“讨厌”的、过于持久的关注,就已经变了质。

但这不代表什么。

喜欢,是一回事。放下所有的自尊,去抢夺好友心仪之人,是另一回事。前者或许是情不自禁,后者,却是我无法逾越的道德底线和个人原则。

身体依旧在高烧中煎熬,冷热交替。但内心的挣扎,比病痛更甚。

一边是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的情感,带着灼人的温度,诱惑着我去靠近那危险的火焰。

一边是冰冷的理智、骄傲,和对友情的最后坚守,它们像坚固的壁垒,将我牢牢困在原地。

我蜷缩在被子里,紧紧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能压下内心那场快要将我自己撕裂的战争。

拉紧的窗帘之外,雨还在下。楼下那道沉默的身影,或许还在。

手机屏幕的光,终于暗了下去,连同那条未读的信息,一起沉入黑暗。

三途春千夜,他不是选择了栗子。他是用最混蛋,最伤人的方式,亲手将栗子推到了“被选择”的位置,然后,把这名为“选择”的利刃,狠狠塞进了我的手里。他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逼迫这我,踏出那片名为“讨厌”的舒适区,去承认,去直面——那早已在心底滋生蔓延,混乱不堪,却又无比真实的感情。

而我,选择将自己放逐在这片由高烧、雨水和无声挣扎构筑的孤岛之上。

不去确认,不去回应,不去靠近。

这是我仅存的,也是最后的,骄傲与坚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西江的船

狩心游戏

六十二年冬

宁得岁岁吵

我的18岁男房客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东京复仇者」三途春千夜今天也在装乖
连载中川原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