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那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停跳了一瞬,连呼吸也停了下来。他仿佛看见洋子背着光的脸上带着严肃的、质问的、失望的……那些自己曾经想象过如果泡沫破碎后会有的一切冷漠神色。
但他往前走了两步,再仔细看过去时,却发现并不如此——洋子此刻分明是有些颤抖,神情中全是恳切的担忧:“伊佐那,我可能会问你一些不太合适的问题,但你不要和我撒谎,好吗?”
太多次了,每次不小心触碰到那个边缘的时候,她总是踌躇又谨慎。但实际上,同样的事情如果是出现在大部分不太熟悉的人身上,她的温柔却很浅,该直说的从不会犹豫。所以伊佐那会为她那种独一无二的优待而沾沾自喜,也会以此作为最后的机会。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你撒谎?”
果然,当自己以此反问她后,洋子立刻就有些慌张起来,她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些事的本质太尖锐,人总是会下意识逃避这样的问题不是吗?”
“尖锐?”
这个用词让伊佐那皱了皱眉头,接着,他就看到洋子拉了拉他的手要他坐下,与此同时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开了口:“我记得,你当年进少年院是因为打了那些欺负过我的人,然后被抓的,对吧?”
果然,提起这件事后伊佐那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眉心也微微下沉,看起来相当不耐烦,似乎并不想聊这样的话题。可洋子抬眼后,又停顿着打量了一下见他并没有阻止,便明白对方愿意听下去,就继续说道:
“但,我……我听说你好像当年并不只是这一个案子进去的…而且,在几年前,你进入东万后,你又遇到了那几个欺负过我的,也算是让你因此而被捕的人,是吧?”不等伊佐那再开口,她快速地把憋着的那句结语抛了出来。
“他们都死了,是你报复了他们。”
说出这句的时候,洋子始终盯着伊佐那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然而她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有什么变动,只是原本垂着眼帘看向某处,在她说完后反而几息之下叹了口气,直视了过来。
“是,我借机报复了。”
和洋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虽然总觉得她身上还有很多未解的谜团,可人的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方式却很难有太大的变化。她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伊佐那听她笃定地说出这个结论的同时就明白,她是从哪里得到了什么确切的消息才会来问自己的。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求证。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撒谎说没有……骗人,也不只有一种形式,有些话越是有真有假才越看不透。所以在说完这句后,他很快在洋子果然是这样的眼神下继续开口:“他们都是些无恶不作的极道,手上沾了血和人命,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下,让他们付出代价,有错吗?”
这般仿佛倒打一耙的话让洋子愣住了。她想过如果自己揭穿了伊佐那以前那些事;那些自己明明和他常说,哪怕不得已身在极道或者正当防卫也要有理可据有法可依,不能随便去做的事……对方听见了会如何。
是后悔吗?还是羞愧吗?或者无所谓吗?
她做了各种预案,唯独没想过对方会直接反咬一口——但似乎,这样更符合他一直以来都有点自我中心的性格模型。短暂的出神后,她立刻皱紧了眉头:“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当然是错的啊!如果他们犯下了罪行,自然要交由法官和警官去处理,怎么可以擅自报私仇呢?这不就是在藐视公检法吗?”
“伊佐那,你和你们东万既然作为合法的,拥有官方证明的社团组织,你们如果承认那张证明的效力……那你们也该去承认法律制裁犯人的效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惜洋子并不知道,那一纸证明并不是什么官方背书,甚至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在极道的世界里,有点势力的组织都拥有这么一张纸……而这张纸,也仅仅只是一张纸罢了!它存在的唯一意义,恰恰是和洋子表达的意思相反:
那是公检法已经被极道渗透,早已不再是人民的公检法的证明!
歌舞伎町街的旁边就是区役所,往前穿过新宿站也就20来分钟就是东京都厅,有用吗?对于那些在隔壁的会所、俱乐部、酒吧等;甚至再走远点,那些在大久保公园徘徊的人中,那些可怜的男人女人们,有被‘公检法’保护吗?
没有。
伊佐那越是深入地了解到这个社会运行的一些背后的规则,越是觉得这个世界和人都从根子上烂透了。他们在警署有着不少熟悉的警员,那些被极道们私底下称作黑警的家伙,不过就是披了层皮的同行……而剩下的,大多是看到了也装作没看见般的老油条们,总是觉得自己和黑警不一样,可真要叫极道们看来,这群人才是既蠢又坏的典型。
那些帮极道打官司的律师也不要太多,大家都是相互捏着对方的把柄在手里……更何谈什么役所的官员?当官的不花钱吗?四处拉投票不用钱砸吗?为了政治地位而收取钱财顺便再利用那个地位给人行一点便利的事,在这个国度里随处可见。
他佩服洋子那样明明了解社会背后的规则,也经历过磨难和痛苦的人,居然还能如此坚信一切都会变好,还在秉持她那甚至有些朴素的公义道德。
他也愿意让她永远这样,甚至配合她……可这并不代表伊佐那认同她的价值观。甚至可以说,如果如此行为的人不是洋子,换个别的什么人来他都会嗤之以鼻,觉得对方真是白痴中的白痴。
以至于在听完洋子的那番话后,他也只是笑了笑,双手搭在沙发的椅背上,微微侧着头看向她,眼神嘴角都带着笑意说到:“我明白的,你以前和我说的所有话,我都记得。能做的该做的我也做了。但是,洋子……”
他伸出一只手来撩了撩她的耳发,然后用拇指轻轻磨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感受着皮肤温热的触感,脸上的笑容更大。
“那几个人的死本来也和警员的授意有关,东万确实在近藤组的覆灭中获得了很多利益,但我们绝不是最得利的人。当时负责特别搜查组的组长,现在已经升职进了东京搜查一科担任课长了。”
这时洋子才明白,伊佐那脸上的笑,其内核是一种讽刺。
“怎么……会……”
“就是会。”然而男人根本不给洋子机会,他徘徊在她脸颊边的手掌一下扣住了对方的后脑勺,将她往自己面前勾过来“你不是要我别撒谎吗?好,我承认我当时有意气用事、有报复的成分,但也是在配合警员调查的时候得到了他们的授意,然后才在后面斗殴的时候煽动了一下。”
“近藤组是因为杀人胁迫贩du等重罪被举报到警署去的,如果告诉你这些的人有本事去查的话,就应该发现举报人本来就是当年欺负你的其中一个家伙。他被一起的其他同伴折磨,而东万正好需要在东京站稳脚跟,所以我们利用他去举报了。”
“是,我们也有私心,但是这个案子当初闹得很大,你自己都可以去找旧新闻。东万能接手近藤组大量的产业不就是因为我们配合了警署的调查,甚至帮他们推动了近藤组的瓦解,才给了我们这些好处吗?”
从来不知道远藤几句话就讲完的事件背后,其实隐藏着这么多的细节,各方势力的博弈突然被放到明面上讲来,让洋子一时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伊佐那的节奏带着走了。
光是看她的脸色,伊佐那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便也冷笑一下才继续讲到最重要的部分:“那个时候,打击近藤组已经是警署那边的头号任务,为了把这个案子办好还特别成立了搜查组。那些警员们为了功绩自然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东万不过是正好被他们看中,搭上了顺风车罢了。”
近藤组做得越过分,闹出的人命越多,最后将其彻底拔除的功绩才越高。东万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稀咲才一直和那些黑警打好关系,甚至也愿意配合跟近藤组干架,亦是经历了不小的伤亡才能换来后面那些让东万打出名气的结局。
这些并不是假话,但也不全是真话。
可伊佐那刻意不让洋子了解太多真实的极道是如何,一直以来也跟鹤蝶一起营造出一种他们只是身份是极道,工作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氛围,所以对方乍一听这地下世界的冰山一角,便也足够震撼了。
“你如果真的觉得,我趁机报复了当年那几个小混混就十恶不赦了。那是不是当年那些示意我们闹大的警员们,还有包庇他们的警署,还有判刑的检察院,都也同样该拿出个说法来?”
洋子被对方如此冷漠的言语戳到了痛点——她当然知道律法也有达不到的地方,也知道在公权力下其他的所有挣扎都毫无意义。要是真如伊佐那说的那样,他是错了,可他的错只是来自于环境合力的结果,他本人的意志根本没有起到什么关键作用。
“不,我没有觉得伊佐那你十恶不赦…你别这样说自己!我只是觉得……这不好……”
她如此说完,自己都觉得太虚假太伪善也太无力!只能摇着头,焦躁又不安,甚至认为自己刚才对着伊佐那的一通苛问就像是理中客般高高在上,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不好。”伊佐那扣在她后脑勺的手往下一滑,就落到了背上将低着头的洋子揽进了怀里“那个时候东万在寻找你说的,走上正规的办法,我们或许用错了方式,但现在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吗?”
“我不会和你撒谎,我只是不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让你失去了本心。”
“如果你要因为那些人渣的死而问罪我,就和早年我说过的那样,去报警,去让那些同样也不干净的警员把我抓起来。”说着,伊佐那直接一下狠狠推开了洋子,她在突如其来的动作里跌到了沙发上,手肘撑着垫子,看向对面已经站起来,用冷淡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他连语气也仿佛失去了耐心,陌生又三尺寒冰。
其实伊佐那的cpu手段并不算高级,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一个慢慢建立,反之也逐渐崩塌的过程。远藤不敢查也没有一定要查东万的决心,没有绝对性证据前洋子没有立场对伊佐那发难,更不可能因为外人随便的几句话就为此不相信关系过密的亲人了。
所以她其实是有些气短的,才会被伊佐那抓住一顿带节奏……心软的人总是先妥协。
不过凡事有因,必然有果,有底线的人终不可能无底线地包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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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章,端午有事要外出,所以本周日和周一都没有更新哈
端午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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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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