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嚎平原的旅程在第三天下午终于看到了尽头。
那座传说中的堡垒映入眼帘时，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白厄和穹，也不由得为它的气势所慑。
铁林堡并非建立在山巅，而是依着一处陡峭的、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山坳而建，背靠着巍峨的、终年积雪的古神脊柱支脉。
它不像银辉王国的王都那样拥有优雅的尖塔和浮雕，也不像沙痕城那样充满异域风情。
它完全是为战争和防御而生的怪物。
高大的城墙并不是由普通的石块垒砌，而是由一种开采自附近山脉、泛着冷硬青黑色光泽的“铁鳞石”建成，这种石材不仅坚硬无比，表面还天然带有龙鳞般的叠层结构，能有效偏斜攻击。
城墙上密布着垛口、射击孔和突出墙体的棱堡，冰冷的金属弩炮探出头来，唯一的入口是一座巨大的、包裹着厚实铁皮的吊桥，此刻正缓缓放下，横跨在一条结着薄冰、深不见底的护城河上。
吊桥后方是厚重的、布满铆钉的城门，门楣上雕刻着一把嵌入冰山之中的战斧浮雕——那是铁林堡的徽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煤烟、汗水以及冰雪的独特气味。
即使站在城堡外，也能隐约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富有节奏感的打铁声、士兵操练的呼喝声，以及某种大型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
一切都显得秩序井然，冰冷，高效，缺乏生气。
跟随他们一路同行的商队，在靠近城堡时明显变得更加沉默和紧张。
商队主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白厄低声道：“两位，我们就送到这里了。进城后会有专门的区域进行登记和审查，你们……多加小心。”
白厄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城堡的防御结构和城头上那些穿着厚重毛皮镶铁甲胄的卫兵，他们的眼神锐利而冷漠，扫视着下方每一个准备进城的人，不带丝毫感情。
“我们走。”白厄对穹说了一句，两人便脱离了商队，随着其他零星前来应征或办事的人流，走向那座巨大的吊桥。
踏上吱呀作响的厚重木板，穿过幽深的门洞，某种更加浓重的、混合着体味、金属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
城门内侧是一个巨大的、由高墙围合的瓮城，地面铺着平整的石板，积雪被打扫到两旁，露出冰冷潮湿的地面。
瓮城里已经排起了几条队伍，有像他们一样前来应征的佣兵和冒险者，也有运送物资的商队正在接受严格的检查。
穿着统一制式镶铁皮甲、手持长戟或战斧的卫兵在四周巡逻，维持着秩序，他们的脚步声沉重而整齐，眼神锐利如鹰隼，任何一点骚动都可能引来他们的注视。
白厄和穹排在了应征者的队伍后面。
队伍前进得很慢，前面不断传来盘问声、争执声，甚至偶尔有因为不符合要求而被粗暴驱赶出去的人发出的咒骂声。
“姓名？来历？之前在哪支队伍服役？有什么特殊技能？为什么来铁林堡？”
负责登记的是一名面无表情的书记官，坐在一张厚重的木桌后，旁边站着两名气息彪悍、眼神审视的军官。
每一个问题都直截了当，不容敷衍。
应征者需要出示身份证明，接受简单的武器检查和力量测试，甚至会被要求释放一丝魔力以供感知。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佣兵，他炫耀般地展示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疤和背后的巨斧，但在被问及三年前一次边境冲突的具体细节时支支吾吾，立刻就被旁边的一名军官冷冷地打断。
“信息不实，不予录用。下一个！”
那佣兵还想争辩，两名卫兵立刻上前，长戟交叉，冰冷的目光让他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离开了队伍。
穹下意识地往白厄身边靠了靠，低声说：“好严啊……比哨站的格伦队长凶多了。”
白厄轻轻“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平静地观察着登记流程，心中快速盘算着如何应对。晨旭谷的徽章或许能起到一点作用，但绝不能完全依赖。
他们需要编造一个合理且不易被查证的身份和动机。
终于轮到了他们。
书记官抬起眼皮，扫了白厄一眼，目光在他英俊的容貌、不凡的气质和腰间的长剑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旁边看起来年轻且有些“不起眼”的穹，公式化地开口：“姓名？来历？”
“白厄，来自西境，一个叫石蹄镇的边境小镇。”白厄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他拿出了那枚晨旭谷民兵徽章，放在桌上，“不久前在晨旭谷协助抵御过不明生物的袭击，这是当时的凭证。”
旁边的军官拿起徽章看了看，又递给另一名军官，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看向白厄：“石蹄镇？没听说过。晨旭谷的事情我们略有耳闻，你说你协助防御，具体做了什么？你的战斗方式是什么？”
“我擅长一些祖传的光明魔法和剑术，主要负责净化被污染的土地和协助正面防守。”白厄回答得滴水不漏，既展示了价值，又避免了过度突出。
他说话的同时，刻意收敛了自身大部分魔力波动，只释放出一丝温和纯净的光明气息。
那军官感知到这股气息，眉头微挑，点了点头，似乎在评估价值。
他又看向穹：“你呢？姓名，来历，能力。”
穹按照之前和白厄商量好的，露出一个略带拘谨又努力表现自己的表情：“我叫穹，我、我没有固定的来历，一直在各地流浪。我会一点……呃，野外生存的技巧，眼神比较好，动作也比较快。”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能发现一些别人不太注意的东西，比如……不稳固的墙，或者隐藏的痕迹。”
他指的是之前在晨旭谷展现的洞察力。
“流浪者？”军官审视着他，显然对这种身份并不满意，“也就是说，没有可靠背景，没有固定战斗技能？那你来铁林堡做什么？”
穹眨了眨金色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我听说这里报酬高，能吃饱饭。而且、而且外面现在越来越危险，那些变异的狼群太可怕了，我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顺便……挣点钱。”
他挠了挠头，一副为了生存投奔此地的模样，将自己的小癖好隐去，只强调了生存和观察力。
军官皱了皱眉，显然对穹的评价不高，但也没有立刻拒绝。
他转向白厄：“他是跟你一起的？”
“是的。”白厄平静地确认，“我们结伴同行，他的观察力在之前的旅途中多次帮助我们规避危险，具有一定价值。”
书记官在羊皮纸上快速记录着，两名军官低声交谈了几句。
“会光明魔法，剑术未知，但气质沉稳，可能出身不错，值得观察。”
“另一个……流浪汉，能力模糊，但另一个坚持带着，或许真有些用处。目前人手紧张，只要是能用的，都可以先留下观察。”
最终，负责问话的军官抬起头，对白厄说：“白厄，你的能力符合我们的需求，暂予录用。至于你……”他看向穹，“暂时作为他的附属人员登记，具体安排待定。”
记住，铁林堡不养闲人，如果证明毫无价值，后果自负。”
穹暗暗松了口气，连忙点头。
登记完毕，他们被发放了两块粗糙的木牌，上面用烧红的铁烙刻着他们的临时编号和一个简单的战斧徽记。
随后，一名卫兵带着他们穿过瓮城，进入了铁林堡的内部。
城堡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和复杂。高耸的墙壁分割出不同的区域，道路纵横交错，但一切都显得冰冷而实用。
建筑大多是低矮坚实的石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随处可见熔炉和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空气中煤烟味更重。
一队队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巡逻而过，对白厄和穹这两个新面孔投来审视的目光。
普通的居民和工匠则行色匆匆，很少交谈，脸上大多带着一种被严格管束下的麻木。
排外情绪如同这里的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没有人对他们表示欢迎，只有冰冷的打量和隐隐的隔离感。
他们被带到靠近西侧城墙的一排低矮石屋前，这里似乎是新招募人员的临时驻地。
卫兵指着一间空着的、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房间，冷冷地说：“你们两个住这里，明天清晨，听号角声到中央校场集合，分配具体任务。”
“记住，未经允许，不得在堡内随意走动，尤其是靠近内堡区域和东侧的矿坑入口，违令者按奸细论处！”
说完，卫兵便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多余的话。
石屋里只有两张铺着干草的硬板床，一张摇晃的木桌，和一个用来取暖的小火塘，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寒冷潮湿的气息从石墙缝隙中渗透进来。
穹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粗糙的干草，叹了口气：“这里……感觉比风嚎平原还冷。”
不单是指温度，更是指那种无处不在的、钢铁般的压抑氛围。
白厄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噪音和视线，他走到窗边、那只是一个狭窄的、用于透气和观察的缝隙，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远处高耸的、守卫更加森严的内堡城墙，以及更东边，那被栅栏和哨塔封锁的、通往山腹的矿坑入口。
卫兵提到的“矿坑入口”引起了他的注意。
“条件艰苦，但至少我们进来了。”白厄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冷静，“记住卫兵的话，不要擅自行动。我们先安心待着，观察情况，等待明天的任务分配。”
穹点了点头，虽然对这里的环境很不喜欢，但他知道轻重。
他拿出那个锈迹斑斑的酒壶，晃了晃：“还好有这个，不然连口热水都难喝上。”
他开始琢磨着怎么把火升起来，至少让屋子里有点暖意。
白厄则走到桌边，用手指轻轻拂过桌面，感受着上面的灰尘。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严格管制的区域，心中思忖：铁林堡的钢铁外壳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那个矿坑，是否真的如他们所猜测的那般，与城主沃夫拉姆的急切，以及北境的黑暗侵蚀，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夜色渐渐笼罩了铁林堡，寒风刮过城墙，发出比平原上更加尖锐的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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