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朦朦胧胧的。她听见外面传来军靴在地板上踩踏的声音，随后是金属扣件相互碰撞的细微响动。她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熟睡，呼吸放缓，任由被窝里的温暖包裹着自己。
她知道路德维希要走了。
果然，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床边停了一瞬，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在睡觉。接着，她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鬓角，指腹轻柔地擦过她的脸颊。
她心跳微微一滞，但仍旧不动声色。
然后，脚步声远去，房门被轻轻关上。几分钟后，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随后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清晨的巴黎街道上。
等到屋子里重新恢复宁静，她才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
夏洛特住在蒙马特附近的一栋老公寓，阳台可以俯瞰半个巴黎。她最近正和一个西班牙画家纠缠不清，玛格丽特到的时候，她还披着睡袍，一边点烟一边揉着额角。
“亲爱的，我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你来得太早了。”夏洛特眯着眼睛，把她迎进屋里。
“少装了，你明明比我早醒。”玛格丽特翻了个白眼，随手扯下帽子，在她的沙发上坐下。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沙发扶手，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夏洛特：“他向我求婚了。”
“是的，昨天在湖边，他突然就说，‘和我结婚吧’。”她用略带戏谑的语气学着路德维希平静的声音，“就像是在谈论晚餐该吃牛排还是炖菜。”
夏洛特愣了一秒，然后笑出了声，她搓了搓手臂，夸张地打了个寒颤：“天啊，这比那些廉价爱情小说还要荒唐。我以为德国人都不太会求婚，顶多在床上发泄完了，事后随口说一句‘你是我的女人’就算了。”
“然后呢？你答应了吗？”
“……没有。”
夏洛特轻轻吹了口烟雾，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和审视：“亲爱的，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会成为少校的合法妻子，成为整个巴黎人指着鼻子骂的波奇女。”玛格丽特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冷然。
夏洛特点了点头：“不仅仅是这个，亲爱的。你不再是一个情人，而是他的妻子——一个德国人的妻子。这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玛格丽特沉默，夏洛特继续说道：“你现在的日子已经够好了，锦衣玉食，还有他的宠爱，他不会管你和你的朋友去喝酒跳舞，也不会干涉你在巴黎的生活。但你如果嫁给他，就不一样了。”她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烟，“德国人是有婚姻审查制度的，他们的婚姻不是你想嫁就能嫁的事。盖世太保会调查你，从你的家族到你的祖宗八代，他们会挖出所有的细节。”
“我知道。”玛格丽特低声道。
“你当然知道。”夏洛特冷笑了一声，伸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慢悠悠地说道，“你和我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你是意大利来的，你的家人还不知道是什么背景，天知道德国人会不会认定你血统不纯。你能保证那些纳粹的蠢货不会调查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如果他们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你觉得你的少校能保护你到什么程度？”
玛格丽特指尖微微一颤。
她当然知道。盖世太保的情报网络庞大而可怕，他们不像普通军官那样只关心战争，而是无孔不入地渗透到生活的每个角落。如果他们查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弟弟……一切都会完蛋。
“如果只是情人，盖世太保不会管。”夏洛特摊了摊手，“巴黎这样的女士们那么多。可妻子就不一样了。你嫁过去，就要活在他们的体系里，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她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讽刺，“你以为战争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迟早有一天，德国人会走，而你会跟着他们走。你想清楚了吗？”
玛格丽特没有说话。
她当然想过这个问题。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战争结束后，她会被当作战争的叛徒被唾弃吗？如果德国赢了，她会被带去柏林，成为一个德国家庭主妇？
她不知道。
“当情人要比当妻子轻松得多，亲爱的。”夏洛特用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语气说道，“你还可以继续享受自由，可以继续和朋友们喝酒跳舞，不用担心有人来敲你的门，问你祖母是哪年出生的，问你弟弟在做什么，问你上个月和谁说过话。”
玛格丽特沉默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很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漂亮，可她的手掌有一点细微的茧——那是过去的幻影。她的母亲曾经告诉她，如果一个女人的手指上有茧，那代表她还在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现在，她还能掌控什么？
夏洛特看着她的表情，笑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轻快：“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不是真的爱上了他。”
玛格丽特猛然抬头，目光带着一丝慌乱：“我没有。”
夏洛特扬起眉，慢悠悠地说道：“真的吗？”
“……”
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奇怪的呜咽声，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
她们一直聊到宵禁前一个小时，玛格丽特回了住所，脑中却依然回放着夏洛特说过的每一句话。
“德国人想要审查新娘的血统，结果他们自己在床上最喜欢的就是我们这些有‘异域风情’的女人。意大利女人、法国女人、波兰女人……他们都爱得要死，但娶回家？对不起，只有纯正的日耳曼血统才配当少校夫人。”
“也许他只是想带你去一个破教堂举办一个小仪式，然后根本不递交结婚申请。‘啊亲爱的，我们已经在天主的见证下结为夫妇！那张废止不过是世俗的约束，让我们忘了它吧！’上帝，他说不定还是个无神论者！”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