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脚步声。
轻飘飘,和软软的云一样。
分明是动物。
我跟着她从摘星台开始,一路跟着,有好几次差点被她发现,可她估计心情好,没有理会身后的风吹草动。
她去了浴池。
去沐浴......
一股子腐烂的味道,确实该好好洗洗。
我在门口站了会儿,犹豫着:要不然回去吧,沐浴有什么好看的。
我记得母亲要我多交朋友,今天还没和姬发一起玩呢。
垂落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抓住,我条件反射回首一刀,来人三两下扣住我的手腕,附身而来的呼吸与我交换着,我被那双蓝色的漂亮眼睛吸引了,他的眼里是冰冷的打量和审视,这和我在第一眼见他的那一眼,相差实在是太远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温柔看过我了。
他真的爱上别人了吗?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情绪,手微微松开,我趁机挣脱他,迅速退后几步,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的脸上又浮现不满,语气生硬刻板,他伸出手,冷然道:“过来。”
我盯着那手,没有动。
那天打我的也是这只手。
他用这双手温柔地接住我,也用这双手无情地鞭打我。
我背上那一道狰狞的伤疤,就是他给我留下的。那天他喝多了,我任务失败,伪装被轻而易举撕下来,他懒于去做安抚我的表面功夫,我一抬头,迎面就是沾了烈酒的一鞭。
很痛。
痛得想死。
说不出话的喉咙自然喊不了疼,连微不足道的分担都做不到,当他清醒过来,慌忙将我抱起,低头一看,地板上全是我用手指抓出的痕迹。
每一道痕迹都染了血。
我该庆幸他尚存理智,没有打脸吗?
他不敢喊巫医,也不会医术。
王姬抱恙。
那一个月我没有见过任何人。
终日昏昏沉沉地躺着,发了高烧,折磨得死去活来,嘴唇干裂出血,心口烧得难受,迷迷糊糊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破破烂烂、无人问津的地方,除了一堆灰色的老鼠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我。
如果身体疼的话,可以把雪敷在上面,一会儿就不疼了。我抓了一把地上的残雪,往摸不到的背后探,我的后背好痛,火辣辣的,等了好久也不消失。没有用,放不到背上,我扔了那团积雪,寻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这里也有一对白茫茫的雪,躺上去就好了。
「王姬。」
......
「地上凉,起来吧。」
......不关你事。
「地上有尘灰,王姬的伤口不能染上尘灰。」
我望着同样白茫茫的天空,飘忽地望着没有尽头的远方。
你担心我?我不用你担心。
我喃喃自话,我是祸患,祸患无穷,千年难改,死了不正好。
那个声音温柔地回应。
「殿下,是祥瑞。」
我睁大眼睛,让飘落的雪花融化在眼里,冰冷和温热交织,交融成咸涩干净的水滴。
眼泪是这样的味道。
骗子。
我对空茫的白雾说话,对看不见的灵魂发问,指控他的言行不一,憎恶他的南柯一梦。
我说,骗子。
空气凝固了一瞬,转而又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王姬。」他温柔地呼唤。
「昔年我来往朝歌,曾远远望见过王姬。」
他说,「王姬长高了,长大了。」
「和发儿一样,是大姑娘了。」
我打断他,不想听他说这些。
我要的不是这些,我不要听他说这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约定?
你说过,春天时候你要来看我。
你是我第一个相信的人,你也要骗我吗?
我僵硬着脸,忍着那股莫名其妙的热意,狠命抓过地上的积雪砸向空中,好像那里有一个人,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一个有着梨涡,可恨笑着,眼里有我的骗子。
我泄恨地扔砸,背上的伤口凝固又破开,疼痛被冰雪麻痹,眼前渐渐模糊。
我闻到了难闻的血气,愈发觉得自己蠢的可怜。在这里再怎么犯浑,也不会有人在意。
在意我的人根本就不在这里。
他在遥远的西岐,那里黍麦如浪,四季丰年,那里不会挨饿,不会被打,那里有温暖的阳光,有湿润的土地,那里有我在意的人。
我要回去了。
我要到西岐去。
我要去找我的朋友。
他那么温柔,像太阳一样。
他不是骗子。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有温柔的目光落在我鲜血淋漓的手上,好像有人在吹着伤口,好像有人在心疼我。
「殿下。」那个声音温柔地说,「如果殿下今后看见一匹遍体银白的骏马,请殿下骑着它,这匹白马,会带殿下来到西岐。」
「西岐的百姓,西岐的风景,西岐这片土地,都会等待殿下的到来。」
他温柔地回应了我的内心。
「我会一直一直,等待着殿下。」
你要去哪里?
我茫然地望着四周,奋力去抓那群零零星星的微光,妄图留下一点痕迹证明他来过,证明他在意我,证明他没有忘记我,我从地上爬起来,被脚边的碎石子绊倒,又在地上爬出一段血迹,在身后拖着长长的距离,我急得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背上的痛觉越来越重,脸上忽然一阵热烈的碰响,继而是火辣辣的感觉,针扎似的痛。
我醒了过来。
殷寿担忧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他湛蓝的眼睛凝望着我,眼里是我好久都没见着的在乎。
他凝眉问道:“你怎么了?”
他的眼神忽然顿住,怔忪地望着扑进他怀里的我。
他的手悬在半空,僵硬许久,慢慢地、慢慢地,落在我肩上。
他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我,温柔地问:“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应他,他环住发抖的我,难得没有生气,他不再问了,一下一下摸着我的背,想要安抚我,可是当他看到手上沾染的血迹时,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他忘了。
他又想起来了。
他想推开我,当他正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他突然止住了动作,僵硬地一点点低头,垂眸凝望,他看见了我的泪,顺着睡着的方向流淌,有一滴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用手指轻轻擦去它,摩挲着我的脸。
那天晚上我没有做梦。
我睡了一个不安稳的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殷寿的怀里,被他以保护的姿势揽得很近,他宽厚的胸膛就在我的眼前。
如果我是一只黑漆漆的小鸟,朝歌就是囚禁我的牢笼,唯一的钥匙在殷寿和母亲手上,而我追寻的自由,一直想去的地方,这里给不了我。
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要等到我的那匹白马。
他不耐烦道:“殷姜,你不听从我的命令了吗?过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轻轻地摇头,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他大步走向我,用力扯过我的手腕,把我连拖带拽扯到浴池边,一把将我扔下去。
我在水里扑腾,水花裹挟我的四肢,这个池子不深,但是我踩到池底的滑石,一时间浮不起来,挣扎中呛了好几下,尝到了硝烟的味道。
腿弯和腰间出现了一双手将我用力举起,我的脸浮出了水面,清新的空气涌入体内,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脑袋一阵阵发晕,还没缓过神。
“她是,你的。”
她竟敢出现在我面前。
我想掐死她,这个真正祸乱宫闱,给朝歌带来灾祸的怪物才是真正的祸祟!
腰间一瞬间的禁锢让我失声痛呼,蕴含着怒火的声音在我头顶盘旋:“安静!”
我给了他一爪子,指甲沾了星星血迹,他完美的身体有了裂痕,那个狐妖看上去比我还紧张,她想冲上前对我呲牙,却被殷寿用眼神制止了,慢慢又退了回去。
我不想跟他们在一个地方待着,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掰开禁锢着我的手,努力了半天没有掰动,得了一句耳边的警告:“乖一点,不要让我关你一个月。”
他口中的一个月,不再是以前那样,只有我和他的一个月了。
他一定知道,我对这一个月的期盼,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盼望开心了。
这不再是值得期待的奖励,这是诛心的酷刑。
他拿这个威胁我。
我又感到了热热的温度,不是冒着热气的浴池,也不是身后滚烫的身体,他见我安静下来了,垂着脑袋,想要说什么来安顿我,却听见了门外隐隐靠近的脚步声。
他把我抱到岸边,让狐妖用法术隐蔽了我。
脚步声近了,近了,然后停了下来。
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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