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人对我好过。
我喜欢鄂顺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姐姐，当朝太子妃，对我实在是好。
天冷了会给我送衣服。
知晓我怕饿，宫里的点心从来不断。
我和鄂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太子妃的生宴上。
彼时鄂顺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
软软糯糯，说话永远说不明白。
见了我，反倒比我还不敢说话。
我是说不了，他是不敢说。
“弟弟从小就害羞，胆子其实可大了，小的时候在家里惹父亲母亲生气的总是他。”
太子妃的衣袖被使劲扯扯，她笑得眉眼弯弯。
“看来弟弟不想在王姬面前丢脸呀。”
她把身后的小孩露出来，我看见了藏在姐姐背后的他。
我为什么总能记住鄂顺的脸，就是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在祸祟的流言根深蒂固的朝歌，在所有人都憎恶我的时候，鄂顺......
鄂顺啊......他送了我一朵花。
小小的孩子扭扭捏捏从姐姐身后探出头，软软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看过我的脸，与我的眼睛对上，然后一直背在身后的小手伸过来，往上一举，软软的眉眼浅浅一笑。
“姐姐，送你，花。”
太子妃赶紧添一句。
“他可是很早很早就准备好了呢。”
“王姬来之前就一直在问，‘姐姐，王姬会喜欢花花吗’，‘姐姐，王姬会喜欢我吗’，‘姐姐，王姬会喜欢阿顺吗’”
我记得鄂顺当时再不懂事，也羞得赶紧捂住姐姐的嘴，飞快地跑走了。
留下太子妃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空中。
他没有看到我的回应，就去当了殷寿的儿子。
再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想到会在那么冷的冀州。
也没想到很少来往的太子妃，跨越经年的再见会是凋弃的冷宫。
殷启谋反，刺杀商王，姬发救驾，当场毙命于大殿之中，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妃一条白绫赐死，带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等来了我的最后一面。
她褪去了华服金饰，布衣荆钗，安安静静地坐在当年的那个地方。
一点也没变，都一模一样。
她见着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阿姜，今天有吃饱吗？”
我的手突然发痛，做的每一个手势都好痛。
我不知道为什么。
“吃了什么呢？”
「宫里做的饼。」
“你喜欢吗？”
我摇头。
她美丽的脸上和鄂顺一样的温润。
她轻叹。
“我知道你最喜欢吃槐花酿，我给你做了些，埋在了院子底下，你要是想吃了，记得去那里找，挖出来就能吃了。”
她问我，“阿姜，阿顺还好吗？”
我点点头。
她笑了，长长的睫毛垂下，像一只翩翩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向再也起不来的未来。
蝴蝶飞走了。
我出来的时候，姬发扶住我摇晃的身子，我的脚被石头绊了一下，直接倒在他怀里。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殷郊守在我身边。
见我醒了，他半阖的眼猛地睁开，扑在我身边探我额头，一个劲地问：“姐姐，还难受吗？我去叫巫医！”
被我扯住了。
我要他留下。
他听话。
他一直都很听话。
我的眼角闪了一下，我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
他也看到了，轻声告诉我。
“父亲明天就要继位，叔祖会为父亲和大商占卜吉凶，我们都要去。”
他摸摸我的手背，安抚道。
“姐姐如果难受，可以不用去。”
我想见鄂顺。
殷郊慢慢道，“鄂顺在处理太子妃的后事，他现在......不是很好。”
我闭了眼。
殷郊声音更轻。
“姐姐，我明天带他来见你，好不好？”
我摇摇头。
他想办法让我开心起来，脱下明天华贵的朝服，他离开了，不一会儿，我听见了琴弦的铮鸣。
很近，就在耳边。
窗台下的身影，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他陪了我好久好久。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小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了。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被留在了过去，而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殷郊的世界有了兄弟，朋友，英雄，身份。
他的人生从明天起会彻底改变。
我却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熟悉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该回的不回来，想留的留不住。
明天我会成为真正的大王姬。
可是我从未想过。
我一点不在意。
我张开口，无声地唤。
「殷郊。」
「殷郊。」
「殷郊。」
琴声未断，回应有声。
“姐姐，我在。”
音韵婉转，笨拙的少年用了十年，终于继承了母亲的一手琴音。
他用琴声回应我。
他在对我说。
“姐姐，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在对我说。
“我会保护你。”
他在说。
“无论是太子，还是普通人，无论是哥哥，还是弟弟，无论是不是家人，无论姐姐喜不喜欢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听见他轻轻的许诺。
“殷郊爱殷姜。”
“我爱你。”
我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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