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吐掉嘴里的沙子，用水壶里最后一点水润了润嘴唇。水被捂得温热，尝起来有股铁锈的味道。
杰克·洛克利阴沉地看着他，眼睛下面的淤青仿佛伤痕一般。
“怎么了？”托尼挑衅地看着对方，他和这家伙不算相处愉快，但考虑到对方绑架了他，托尼觉得“不算愉快”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洛克利什么也没说，保持着一贯的迷人风度。他把擦干净的短刀干脆地插回了靴筒里，然后调整了一下脖子上暗红色的围巾。午后的风很大，扬起了红布的一角，拍打着洛克利的肩膀，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对于晚秋初冬来说，最近的气候并不宜人。他们穿过沿海的那片平原向内陆进发的时候，托尼几乎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花木繁茂，和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的风光都不一样。
不过这种心情在他们进入山区开始接近沙漠的时候就消失殆尽了。
这里入夜之后会非常冷，但眼下，滚烫的空气十分干燥，让托尼很难不回忆起上辈子杀出十戒帮重围之后在沙漠流浪等待救援的那段日子。托尼和洛克利都裹着头巾，托尼在喝完水之后把脖子上的围巾也拉了起来挡住了下半张脸。
他的胡子该刮了，但托尼要是手里有刀，第一件干的事情肯定不会是刮胡子。
不远处，一阵本地人的叫喊声传了过来，是那些骑着骆驼和毛驴的柏柏尔人，开着吉普车、皮卡车的柏柏尔人。多半是路过的商队，和杰克·洛克利以及托尼的小团体井水不犯河水。
托尼倒是能用法语和他们交流，但他不会说柏柏尔语，也不信任那些总是用完全算不上友善的目光打量他的柏柏尔人。
而且洛克利要是蠢到能坐视他和本地人打得火热，那托尼也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我们在天黑前赶到村里。”杰克·洛克利开口了，嗓音沙哑、低沉，说的仍是西班牙语，在这地方倒是不显得突兀。
托尼回以法语：“我们需要休息。”
“天黑之后你会冻死在这里，小鬼。” 洛克利的语调不含感情，“我不会给你收尸。”
“要是我死了，你就自己一个人玩儿去吧。”托尼哼了一声，“我们必须放慢脚步。如果我生病了或者半死不活，就没法帮到你了。”
洛克利冷冷地望着他，但最终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我们走，再走一段路。”
他们当然不是步行的，洛克利搞来了两头毛驴。托尼从未和那些短毛的畜生和平相处过。洛克利说这两头驴是用来拉行李的，尽管他们的行李就只有一个背包外加一只软趴趴的大帆布包。
托尼知道洛克利将一把冲锋枪放在了帆布包里，此外还有一些子弹。洛克利的腰带上也总是挂着两把手枪。这种全副武装的程度在此地只能算是基础装备。尽管他们理论上来说是在摩洛哥境内，但真的遇上强盗，也不会有摩洛哥警察赶来救援他们。
至于那只背包里的东西，托尼有所猜测，但却无法肯定。
杰克·洛克利可不是全世界最健谈的人。他把托尼绑架到非洲，也不是为了和托尼坦诚相待的。
但这家伙还真懂得如何要挟人。托尼一般不会屈服于别人的武力威胁，他这辈子跟喜欢用武力威胁别人的傻瓜打交道打得够多了，知道怎么应付那种情况，不仅能让自己全身而退，而且还能让对方看上去像个猪头。
但杰克·洛克利提出了一个托尼无法拒绝的条件。
很快，他们就再次动身了，在坚硬的沙土上前进。洛克利慷慨地把一头毛驴让给了托尼，自己则牵着另一头在前面走。太阳从右手边投射出无情的光芒，但托尼知道最好不要被灼热的温度所欺骗。
一旦太阳沉入大西洋，“活活冻死”就不再是一众夸张手法了。
托尼不禁想起了史蒂夫。这段时间他花了不少时间去想史蒂夫，但这次他并没有思考史蒂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被绑架这回事，或者究竟会不会有可能查出自己的行踪。这次，托尼就只是想起了史蒂夫难得提起的战争期间的故事。
不是和上辈子的那个史蒂夫。
上辈子，他们也许是好兄弟、好朋友，但那个史蒂夫从未向托尼讲过任何战争故事。他大概和猎鹰分享过一些当兵的趣事，但对托尼，他们聊的更多是复仇者，或者安全理事会，或者团队建设，诸如此类的。
那是托尼还未灾难性地闯进史蒂夫卧室、看到他的灵魂标记之前，某天晚上，他们一起看电视、喝啤酒、吃披萨，电视上演的大概是一部战争片，所以他们才会聊起战争。
托尼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但他没准儿、八成缠着史蒂夫讲了几个故事。这不能怨他，只能说托尼的啤酒酒量拖了后腿。
不过你要是和超级英雄一起喝啤酒，就算是酒量再大，肯定也是输的那个。
“有段时间欧洲一直在下雨，法国、纳粹德国，还有意大利。”史蒂夫告诉他，“任务结束之后我带着侵袭组回到了巴黎，休整了两三天。街上都是烂泥，大部分廉价旅馆都在漏雨，所以我们去了一家酒馆找地方住下。”
托尼觉得史蒂夫口中的“酒馆”指的是妓院，不过他十分礼貌，所以没有当面指出史蒂夫面不改色地撒谎。
“我们只有租一个房间的钱，而且还是跟老板搞过价才拿下来的。所以我们就像在战场上那样挤一挤凑合了一晚，至少每个人都洗了澡，肚子里装了热乎乎的食物，还有葡萄酒。”
讲到这里，史蒂夫像是陷入回忆一样沉默了片刻。
如今，托尼坐在一颠一颠的毛驴背上时，又清晰地想起史蒂夫讲故事时的神情。那不是什么对抗九头蛇、红骷髅之流的老派美国队长故事，事实上，那是个有点儿渗人的故事。
“我们是在往南吗？”托尼开口，既是打破除了风声以外一无所有的寂静，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再继续想着史蒂夫。
洛克利瞟了他一眼，头巾和面巾几乎遮挡住了整个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
“嗯。”洛克利惜字如金地回答。
“真高兴你脑子里装着地图，我可不想在大沙漠迷路，然后被晒成标本之类的。”托尼嘀咕。他也不想多说话，那样会消耗体力，还会加速水分流失。但长久的沉默同样会施加精神压力，尤其是在四面八方都是沙子的情况下。
洛克利没有回答，这倒是在意料之中。
太阳趁着他们没有注意的时候飞速西沉，尽管洛克利已经加快了行军速度，但他们仍未能按照计划赶到落脚的村子。
这种事到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托尼从毛驴背上爬下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气温降低的速度宛如出膛的子弹一样快得让人窒息。托尼裹紧衣服，看着洛克利在一个小沙丘后面安营扎寨，把毛驴赶到一旁，竖起木桩拴好，然后支起那顶四处漏风的帐篷。
托尼负责生火，热一热豆子罐头，填饱两个人的肚子。他们的饮用水还算充足，而且到了下一个村镇也可以补充，不过在沙漠这种地方，就算离最近的文明只有半天的脚程，也没人胆敢浪费淡水。
“我们还有几天才能到？”托尼在吃东西的时候问洛克利。进食时间似乎是洛克利心情最为平和的时候，如果这家伙还有某个时段能被称为平和的话。
洛克利咽下并不美味的豆子，说：“一周，我们要先去补给站。”
“你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应该算是合作伙伴。”托尼用勺子搅动铁皮缸子里的豆子糊糊，“你应该慷慨分享你所知道的，而不是像个吝啬财主一样把秘密都藏在心里。”
“我们不是合作伙伴。” 洛克利冷硬地说，“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托尼翻了个白眼儿。
剩下的时间里，除了他们吃东西的声音外，就只有呼啸的风声，还有其他夜间生物在这片大地上游荡的动静。
没有任何地方会是真正死寂的，就连寂静岭都有怪物的呻吟声不时响起。
“你守前半夜。” 洛克利说，不过托尼知道，就算是在自己守夜的那段时间，洛克利也不会真的让人自己沉沉睡去。
托尼叹了口气，裹紧了披风，点了点头。洛克利往帐篷里钻的时候，他又开口，问道：“万一有强盗来，我手无寸铁，怎么保护你？”
“你不用保护我。” 洛克利头也不回地说，“我会保护我们。”
“哦，我的英雄。”托尼用讽刺的语气说道，声调拉得长长的。
营地里的火堆不算旺盛，但至少能提供少量的温度。托尼抱膝坐着，竖起耳朵去听帐篷里的动静。
杰克·洛克利是个安静的家伙，不仅很少说话，而且行动像猫科动物一样悄无声息。如果不是那家伙先绑架了托尼，然后又提出了托尼无法拒绝的胁迫条件的话，托尼几乎都要喜欢上这家伙了。
好吧，喜欢这个说法可能太过头了，托尼只是欣赏杰克·洛克利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他可是见过洛克利杀人。在刚到非洲的时候，他们惹上过一些麻烦，洛克利带托尼杀出了重围，不过要托尼说的话，那血腥场面不只是PG-13，少说也得是R级。
托尼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晴朗的夜空。他没看到月亮，不过满天的星斗的确蔚为壮观。
托尼算不上天文学专家，不过这几天守夜的时候，他都是靠看星星来打发时间的。
那些星光来自遥远的时空，就像他一样。
今晚，当看着这些星星的时候，托尼再次感到难以忍受的孤寂。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自从……
是啊，自从他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北海上遇到史蒂夫。至少托尼能对自己坦诚一些。
在那之前，生活在这个世界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然而史蒂夫的出现就像是一根线，把他像颗氢气球一样拴住了，他仍能自由飘荡，但又不必担心会漂流到遥远的地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等完成杰克的倒霉任务，托尼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托尼对于自己的生还几率还算乐观，不过他熟悉这种事情，知道最好不要提前假设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死亡也是旅途的一部分。至少这一次，就算他又杀身成仁了，也依旧算不上潦草收场。
托尼会确保那场面声势浩大，不输给他跟灭霸的那一战。
当然，要是能不杀身成仁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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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绑架与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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