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和服，穿好了一身军装，对镜自照，福泽谕吉依然有些犹豫。
答应源一郎参军，为国杀敌，报效祖国，一切理由都那么名正言顺，理所应当。自己拥有着从小到大被人称赞的好身手，这时候也应当掏出来发挥自身优势才是。同门师兄弟里，福泽总是被誉为聪明，冷静，悟性高，此后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自己成为了看似正义立场的一方，但是杀人这件事本就不那么光彩，满手血污，却谓之大义。
也是因为自己超脱的剑术，被上面看中，调到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继续厮杀。而自己的挚友源一郎也被安排到其他地方，越走越远，为了大义，现在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了，走在茫茫军队中，当惯了独行者的剑士还是稍感孤独。不知接下来的生活是否依旧，漫无目的地提刀杀敌，满身血污，慢慢地精神麻木，亦或是抱着战胜的希望，迎来大捷？福泽不愿去想，只抱着陪自己多年的剑走在其中。
进入军营，看到先来的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着，因为伤痛而叫苦不迭，医护人员们忙前忙后，跑东跑西。显然，异能战争与冷兵器战争是不一样的，伤亡程度也各有千秋，有蔓延的毒素，有细菌引起的感染，有烧伤与冻伤……可以称得上是惨不忍睹。
年轻的医护兵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家，边接过旁边金发碧眼姑娘递来的圆珠笔记录着病历。头也不回地说：“新来的各位自行找地方入住吧，如你们所见，我们的军营一团糟，恕大家无法接待你们。”福泽抬眼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普通肩章，红十字胳膊箍，头发在脑后扎个小揪。只是一个普通小医护兵，还没有我个头高，大概也是被迫参军的青年，但是那领袖般的语气仿佛给人无形的威严。很特别的人，福泽想到，也是与我很不同的人。他与他擦肩而过，找到最靠墙的床铺打点自己的行李，不再多想。
过后的几天里，日子同福泽想的差不多。夜间突然的警报响起，令浅眠的大家心惊肉跳；临铺的兄弟偶尔抱着受伤的腿跟他说想吃妈妈做的乌冬面；紧急通知下达，他们就要抄起武器奔赴战场……战争残酷，受伤的同伴也越来越多，几乎隔三差五就能看到屋里奔忙的医护兵。谢天谢地，得亏福泽多年培养来的机警敏感，让他极少受伤。他窝在靠墙的角落休息，思绪涣散，目光也失焦起来，呆看着人影晃动想自己的事。
“伤情。”
嗯？这一声把剑士的思绪拉了回来，重新聚焦的目光让周围的模糊渐渐汇聚到面前一人身上，仿佛擦开了冬日窗玻璃上的水雾，缓缓清晰。
面前是军靴，再抬头对上了面前人的眼。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长度稍过下颌线的黑直发垂下，脸部线条温和却又不失锐利的棱角，二者处于一种奇妙的权衡，使青年整体气场特别起来，让这个人充满吸引力。紫色的瞳，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目光俯视着他，等待病人的回答，面容清秀的年轻医生显然疲惫感缠身，额间碎发稍乱，黑眼圈浅浅显现。
没有，多谢。等不及福泽回答出来，又有人喊到“森医生！！他快不行了！快点过来啊！！”医护兵赶忙大跨步小跑过去，执行下一位救治。医生也是很忙的啊，福泽想到，森医生，他默念，原来如此，他叫森医生啊，我记下了。福泽拿出一直陪他到现在的剑，摩挲着，抽出感受着冷兵器的锐利寒度，又缓缓放归于刀鞘。他抱着刀靠墙而坐，仰头闭目养神，对于未来，他深感迷茫，没有同伴，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特立独行，自己做出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没事的，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他在心里苦笑着自我安慰，感觉也是徒劳。
等福泽再次睁眼，面前是医护兵的大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的样子让福泽吓了一跳，手下意识摸向身旁的刀鞘，想往后退退却发现退无可退，背后是墙壁。森医生是蹲着直视福泽的，他微笑道，啊抱歉，吓到你了，我本想继续回来问问你的伤情的，结果你好像睡了，不好意思吵醒你。“没有，多谢。”福泽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我受的伤不重，优先治疗别人。”森医生惊讶道，你确定吗？在这里优先治疗意味着优先生存，逞强与谦让可不是什么好品德。“真的没有关系。”福泽坚定的眼神也让医生不好说什么了，“对了，刚刚那个人怎么样了？”福泽问，毕竟听起来那么重的伤几乎几分钟就治好不太现实，医生回来的似乎过于快了。
“没了。”
没了？福泽知道在这里死亡是避免不了的事，但还是微微一惊。“准确来说是没希望了，人已经被炸的血肉模糊，失去四肢。就算还有呼吸，还能抢救回来，也没有用了，军营的有限资源不该倾注到没有价值的一个人身上。”森医生起身太快，眼前有点眼冒金星，他扶额转身，摆了摆手留下一句话，“哎呀，这种事你居然不是来军营第一天就知道了吗，士兵。”
福泽微微瞠目，本以为医生当全力以赴救治每一个人，但是不然，战争残酷，身在其中的人也难免无情无义。森医生说的不算错，但是我想要救眼前的生命，我就有错吗？我的本心想要救人，手却拿起武器杀人，名义上为了未来的和平，为了大义，但是我做的对吗？
“下一位，伤情。爱丽丝，病历本。”
“好的，主人。”
医生转身的瞬间，福泽看到了他胸前的名字贴片————森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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