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埃赫那顿的归来,他在塞姆纳取得胜利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埃及。
自图特摩斯一世法老即位以来,他之后的每一任法老都骁勇善战,不断将埃及的疆土向更远的地平线开拓。
由于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年迈,埃及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凯旋的号音。如今埃赫那顿所取得的胜利,迅速成为了王宫及坊间议论的话题。
阿兰珂受过埃赫那顿的恩惠,又亲眼见到过他负伤的形容,哪怕他有些言语冷淡伤人,还是自然而然对与他有关的消息多挂念几分。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好像有意让阿蒙霍特普殿下今年代替王储为哈比神进行祭祀仪式。都说图特摩斯殿下疾病缠身,该不会是……”
神殿外,围聚成群的侍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自己听到的消息,更为此刻意拉长尾音,摆出故作高深的姿态。
正准备返回神殿的阿兰珂闻言脚步一顿,闪身藏在高大的立柱之后,下意识屏住呼吸,低眉垂眼悄声倾听着侍女们的谈话。
一位年长些的侍女补充道:“我也听说了这件事,好像是尤斯蒙斯将军提议的,就是因为阿蒙霍特普殿下这次镇压了叛乱。”
“仅用了一个周的时间就取得了胜利,定然是赛特传授给了殿下战争的智慧,”先前说话的侍女感叹起来,“我此前从来没想过,阿蒙霍特普殿下还有这样的才能。”
另一位侍女忍不住插话:“是啊,之前我曾服侍过殿下一段时间。那会儿他每天除了外出游历,就只喜欢看各种各样的诗歌书籍,连特意安排的婚事都被拒绝了。王后陛下一直都为此忧心,当时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可是要我说,”侍女忽然压低声音,凑首过去低声道,“如果真要从中选一个人做王储,那还是图特摩斯殿下为人更好,连对那些奴隶和舞女都很仁慈。”
“说得也是,不过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以后还是少提吧。”
因他们很快自觉失言,所以之后的对话便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偶尔提到宫廷隐秘,也仅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妄加揣测。
阿兰珂无意继续倾听下去,于是收敛心神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裙,捧起纸莎草卷从立柱后款步走出。
因她是彭特予的学生,又在图特摩斯身边工作,阿兰珂在王宫中也混了脸熟。侍女们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就立刻四散开来,背靠墙壁向阿兰珂行礼:“书记官大人。”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阿兰珂故作不知情地微笑起来,目光有意无意停留在一开始说话的侍女身上,假意试探。
那名侍女也注意到阿兰珂倾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作答。
而被发现妄议王族的罪名不小,她答话便有些结巴:“大人,我们只是在聊马上要举办的天狼星节,也不知道今年会有多盛大,大家都很期待。”
“听说尼罗河的水位比去年要高了不少,今年又雨沛风泽,这肯定是哈比神的赐福。”阿兰珂轻描淡写地向侍女笑道,“这样好的年头,祭司们很清楚怎么做,一定不会让埃及失望。”
侍女附和地笑起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阿兰珂懒于戳破她蹩脚的伪装,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叮嘱一句:“身处重地更要谨言慎行,真理女神玛特会同在聆听。”
她随后转过身,捧着纸莎草卷挑起芦苇帘走进神殿,从容将侍女们惶恐的议论声置之身后。
神殿之内,彭特予跪坐在荷鲁斯神像前,将洁净的圣水缓缓倾倒在黄金铸成的神像上,动作优雅虔诚。
听闻阿兰珂的脚步声,彭特予也并未停止手中的动作,一面继续为神像进行清洁,一面淡淡开口:“我注意到王宫最近有很多流言蜚语,这对殿下而言并不利。”
阿兰珂将怀中的纸莎草卷铺展在彭特予身后的书案上,松了口气道:“的确,不过也并非全都是恶意中伤,毕竟殿下在塞姆纳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他们不敢置喙。”
彭特予轻笑一声,旋即转过话题。
“涅里涅非特告诉我,王后陛下在你进宫之初就找到过你,但你至今什么也没有和我说。”
他并未停下手中为荷鲁斯神像清洁的工作,一心两用,言语却依旧条理清晰:“她找上你,无非是因为想借我与荷鲁斯祭司们之手左右最后的法老即位人选。虽说无论哪位王子即位,她都是尊贵的王太后,但她更需要在法老即位之初,为他平衡独大的祭司势力。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
阿兰珂整理书卷的动作僵滞一瞬,又故作若无其事道:“陛下的确找我谈过这个问题,我并未明确答应她。之后我尽可能拖延,没有来找你,而她也一直没有再派人找上我。”
彭特予沉思片刻,蓦然笑道:“我不知道应评价你智慧还是自以为是,不过你现在确实给我惹了一个大麻烦。”
阿兰珂心虚地垂下头,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可是这是当时我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彭特予将仪式最后一步完成,并将双手洗净后才徐徐回身看向阿兰珂,容声道,“只是这确实令我困扰。一旦我明确做出应允,那么必然会影响殿下的声誉。”
他平静抬眼与阿兰珂对视:“王后的邀约对你而言避无可避,这的确是你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即便彭特予已然出声安慰,阿兰珂仍有些情绪恹恹,哑声道:“那么我们现在能怎么做?”
“天狼星节上,诸神问询将会做出最正确的预言,我会亲自去见陛下一趟的,你不必为此担心。”彭特予抬手拿起阿兰珂面前摆放的纸莎草卷,“这些是今年祭祀仪式的礼单吗?”
阿兰珂随意扫了眼其上所书写的圣书体文字,略一颔首:“是的,荷鲁斯祭司们有意与阿蒙祭司分权,在规模上远超之前,这些都是届时将献给哈比神的祭礼。”
彭特予自上而下细细看来,眉头却逐渐深深蹙起:“太夸张了,哪怕是之前三年的天狼星节加起来,也消耗不了这么多祭礼。”
阿兰珂耸了耸肩,不以为意:“这必然是陛下在后默许,否则如此巨额的开销,财政官方面也不会这么轻易同意的。”
彭特予紧蹙的眉松开了些,但却没有减轻嗓音中的担忧之意:“礼单届时将随祭品一同投入尼罗河,你有再誊抄一份吗?”
他的话令阿兰珂一瞬愣住,不解地问:“可是我拿到礼单时,涅菲尔赫并没有告诉我这些,他只告诉我要按礼单准备祭品。”
“涅菲尔赫?”
彭特予喃喃重复一遍,随后严肃地对阿兰珂道:“阿兰珂,你今晚将礼单誊抄在废弃的纸莎草卷背面,然后找个时间单独交给我。”
阿兰珂琢磨不透彭特予的想法,便又追问道:“这么说——难道其中是有什么蹊跷么?”
“还不能确定,”彭特予没有就此展开更多,只稍稍加快了语速,“重新誊抄礼单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涅菲尔赫问起,你就说已经呈交西底比斯神庙保管。”
西底比斯神庙落成不久,由于是为法老登基三十周年而修葺,规模远不及两大神庙,其中奉养的祭司也只听命于法老与王后两人。
涅菲尔赫是法老亲自任命的西底比斯神庙大祭司,其职能便是用于同如日中天的阿伊相抗衡。
他为人严厉刻板,对待信众也缺乏必要的疏和,比起祭司更像战士,而且是法老为掌权而专门豢养的战士。
面对阿兰珂的有意隐瞒定然事出有因,彭特予一时间却猜不到这么做的缘故和必要性。不过他向来谨慎,誊抄礼单便也是其中一环。
“同时誊抄一份去年的礼单。”
彭特予思来想去一番,仍旧不觉得放心,思忱良久还是补充一句。
祭祀仪式事涉众多,稍有差池就会招致无妄之灾。彭特予同涅菲尔赫共事过一段时间,相信曾经同僚不会有意加害,而且还恰好抓住了今天阿兰珂来神殿拜会的时机,让他得以看到了这份夸张到咋舌的礼单。
不过是孤注一掷的博弈,彭特予选择相信涅菲尔赫。
既然彭特予不愿多说,阿兰珂也不便继续追问。她长舒口气,余光敏锐瞥见荷鲁斯神像前摆放的一束蓝莲花。
“殿下来过这里?”
她压抑着自己的好奇与忐忑,故作镇定地向彭特予发问。但下意识的紧张无从遮掩,眼睫微微颤动,在湛蓝的眼瞳中落下一片疏淡阴影。
彭特予闻言也随之看向那束虽已开始萎败,但依旧能看出被精心打理过的蓝莲花,颔首道:“是的,殿下原本希望能将它和南方百合一起编织成可供佩戴的花冠,可惜这并不是一向简单的手工活,只有妇女们的巧手才能将它变成精美的装饰。”
阿兰珂轻轻吸了一口气:“殿下还说了其他什么吗?”
不论是否出于私心,阿兰珂仍很想知道埃赫那顿的态度。
毕竟埃赫那顿一句不必为此费心的话语犹在耳边回绕,连同他寡淡的神情也在眼前挥之不去,困扰了她许久。
彭特予挑眉看向她,眉眼间喜怒不辨:“你想问什么?”
他的眼神太具有压迫力,阿兰珂立时噤声,不再多言:“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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