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虚空，韩云霄觉得自己如一片羽毛般在飘，他无法决定自己应该去哪里，就只是这么被一股力量推着向前。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像被黏住了似的，现在的状态像极了以前睡觉时碰上的所谓“鬼压床”，他调整呼吸，却又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呼吸，想动一动小拇指，又找不到自己的手，不但是手，连身体都感觉不到。
耳边嗡嗡作响，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时空，吵得他烦不胜烦。
“笑笑，醒醒！”
这个声音……
韩云霄猛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愣住了。
“做噩梦了吗？”
一只手伸过来摸摸他脑袋，韩云霄顺着那只手看去，女人已是中年，依旧貌美端庄，浅栗色的卷发，温柔地看着自己。
“……？”
“多大人了，还赖床呢？”韩锦年笑着戳他脑袋：“上班要迟到了我的小公子！”
会叫他小公子的，自出生起就只有一个人。韩云霄感觉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很多人很多事，但具体的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很寻常的情况，记不住梦而已，那就代表，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和自己没有关系，忘了就忘了吧。
只是心里总沉甸甸的，穿衣服的时候，后背阴阴地疼，照了镜子，又什么都没有。
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见到他就眯起眼睛扑上来：“哥哥抱！”
小孩儿身上一股牛奶的味道，身体软软的，韩云霄脑子里一阵迷糊，随即想起，这是他妹妹，叫……叫……
想不起来，就没再继续想，妹妹很懂事，知道哥哥睡过头了，没有闹他。
今天他已经入职快三个月了，是一所高中的数学老师，他带的那个班原本是年级倒数，却在他入职后数学成绩一路飙升，学生们也对他从一开始的不服从管理到如今的言听计从。
他下意识撩了一下头发，却发现自己是短发。
短发？
起身去洗漱，看见洗漱间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张脸，刘海略长，确确实实是短发，还带着点自然卷。
应该是长发吗？
“对着镜子也能照半天，还是这么自恋啊！”
身后传来母亲的调侃，韩云霄笑起来，头也不回地说：“那不是应该的嘛！”
韩锦年和妹妹把早餐端上桌，韩云霄擦了擦手，随口问道：“爸呢？”
韩锦年动作一顿，探手过来用手背碰碰他额头，皱眉道：“也没发烧啊？怎么睡一觉傻掉了？”
韩云霄怔忪片刻，才想起来，父母在去年和平离婚，因为父亲出轨，所以母亲得到了一大笔钱，外加每个月巨额生活费，足以让他们母子三人挥霍度日。
“睡糊涂了。”韩云霄自嘲道：“昨晚上下雨，睡得特别沉。”
“从小你就是，一到下雨天就拼命睡！”韩锦年嗔怪地看他一眼。
记忆一点点回笼，韩云霄逐渐想起来，餐盘里的食物他有些陌生，甚至不太敢尝试，但却找不到原因，他强压着这些奇怪的感觉吃完，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好吃！”
韩锦年笑了笑：“就你一直吃不腻。”
出门时，妹妹在门口挥手：“哥哥再见！”
很奇异很陌生的感觉，但很美好。
学校的氛围都很不错，领导和同事都很友善，学生们也算懂事听话。韩云霄生活不愁，每天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赶地铁，下班后还能去酒吧坐坐喝几杯，一晃两年过去，生活平静又规律。
只是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似乎总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一想到此，后背又开始疼，右侧的位置，刀割似地刺痛。
“韩老师，是不是又疼了？”同事关切地问，“听说又快下雨了，你这背啊，真是够灵的。”
他应了一声，又觉得好了些，嗯了一声：“没事，明天去找人按一按。”
这句话出口，他再度失神。
好像有什么人也对他说过……
回到家，韩锦年已经做好晚餐等着他，妹妹扎着两条小辫，手上拿了个粉色的气球在玩，不知怎么的，那气球让他心神不定，细想又觉得还好，注意力总往那儿飘，妹妹似乎是察觉了，笑嘻嘻地跑过来把气球递给他，下意识去接，刹那间如触电！
气球在瞬间像是变成了血红色！
好在韩锦年端着菜出来，让妹妹赶紧别玩了赶紧吃饭，妹妹松开气球跑过去，目光送着那个爱心气球向上，直到它停在天花板，扁扁的心形吸在那儿，是粉色的，他松了口气，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
一家人边吃饭边看电视，之后回到房间里备课批作业，完了时间还早，就打电脑游戏，和那群虚拟世界的朋友们一起冲杀，他指挥若定，几乎百战百胜，只有在这时候，才觉得格外平和。
调侃妹妹：“你怎么不长个啊？都大了两岁，还是这么矮。”
惹来妹妹不服气的抗议，小女孩到底长大了两岁，嘴皮子利索很多，韩云霄就喜欢逗她，惹急了又去哄。
“明年要上小学了，想要什么礼物？”
小女孩歪着脑袋，那双和韩云霄很像的眼睛微微弯起，“想要哥哥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韩云霄下意识就要回答“好”，但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算什么礼物？重新说一个。”
妹妹不依不饶，就要他回答，但他始终没说那个字。
逐渐沉溺在这样的生活中，但夜深人静时，总会觉得心底空了一块，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什么关键的事，每每去想，却又死活想不起来，遂放弃。
究竟是什么东西丢了？
这天他刚下课，教导主任就找上了他，笑眯眯的，看得韩云霄一阵紧张。
“小韩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吧？”
完了！
韩云霄连忙开口：“我有对象！”
教导主任很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摇着头遗憾地走了，韩云霄松了口气，随即也挠头，他有个屁的对象，说出来不过是应付，可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情绪撞击胸腔，疼得发痒，那是一种久违的心悸感，随之而来的，又是那种疼痛，后背右侧的地方，又热又疼。
他总能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模糊不清地呢喃，内容却听不清。
韩云霄心乱如麻，这种幻听经常出现，并不是在耳边响起，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在心里，每一次出现他都会失眠，觉得自己的单人床变得无比空旷，就好像……
少了一个人？
心里空的地方怎么也填不满，身体永远是冷的，明明是夏天，他还是穿得严严实实，别人总问他热不热，但他只觉得冷。
他想他应该是病了，还极大可能精神出了问题。
“笑笑？你最近怎么了？”韩锦年把热牛奶端过来给他，“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最近总有人要给我介绍对象。”韩云霄接过牛奶，眉头皱了皱，一口气喝药似的喝完，看得韩锦年忍俊不禁。
“多大的人了，不爱喝就不喝啊，明明讨厌牛奶，还非要买来喝！”
韩云霄愣神，他讨厌牛奶吗？
怎么都不记得了？
韩锦年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笑眯眯问道：“我的小公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哪家的姑娘？”
喜欢的人……
“没有啊……”韩云霄喃喃自语，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脸，相貌俊朗，英气勃发，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温柔，只那么短短一瞬，再仔细去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一会出去买点菜，厨房里还炖着绿豆汤，你看着点火。”韩锦年嘱咐着去拿钱包了。
韩云霄“嗯”了一声，脱口而出：“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话刚出口，他自己就愣住了。
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
“嘶——！”他双手捂住脑袋，把韩锦年吓了一跳。
“怎么了？！”
“头疼……背也疼……”
韩锦年慌了：“别是牛奶过期了吧！都告诉你不想喝就不要喝！哎呀我去给你拿药！”
一个名字冲破束缚，出现在脑海，瞬间又消失，下一刻又执着地出现，就这样闪烁着在他脑子里拉扯，头痛欲裂，终于那个名字从口中冒了出来。
“千里……千里……他在哪？”
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千里是谁？
可是很神奇，心中的缺口开始被填满，温暖又执着的东西拼命在往里钻，陌生的熟悉感和阳光搅在一起，迫切地把他包住。
“在叫谁呢？”韩锦年见他倒卧在沙发上，神色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千里……”
“这种名字，是你的网友吗？”韩锦年问，“他伤害你了？”
伤害？怎么可能，虽然想不起他是谁，可那不可能。
韩云霄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什么都还没想起来，这段时间的种种浮现眼前，眉头微松，明白了什么。
脑袋还在尖锐地疼，后背像被灼烧一般。他挣扎着拿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在和医生沟通期间，韩锦年依旧只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什么都没做。韩云霄挂断电话，抬眼看向韩锦年。
他的人生处处是缺憾，在这里那些缺憾都被补足，也确实让他幸福了很久，享受母亲的温柔陪伴，平淡无波澜的生活，该惩罚的人得到惩罚，该活着的人也还好好活着。
让韩云霄沉溺于此才是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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