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
——圣言录
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空间的任何一点。如果时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时间的任何一点。
——神圣与世俗·第四纪谚曲杂咏
章二二尘世蜉蝣(上)
1
坚振礼在宫里的所罗门小教堂举行,时间是上午,取“前程光明、如日初升”的意思。
主持仪式的便是索罗亚斯德出身的尚仪夫人,尚仪局的女士们大多到场,耶罗少爷的父亲、罗波安阁下也在。对了,在宫里,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故而也是一种体面。
礼成已是中午。书拉密向耶罗递送礼物——一套来自光辉纪元的古董书,这位黑发碧眼的少年高兴得红了脸。罗波安热忱地请她留下、参加下午的娱乐——完全无视旁边的“以撒大人”,书拉密婉言谢绝。
稍后,两人坐上马车。伯特利恢复了原貌,书拉密问他,下午是不是还有安排,他笑道,所谓的“正事”永远忙不完,但最近,他发现了一位颇有潜力的画师……
“好呀好呀!您一定要带我去看!”
话音刚落,他们就站在一道昏暗的走廊上。书拉密惊讶地四处张望。
“眼熟,对吧?你家萨穆埃尔之前的住所,他搬走了,这位画家——他叫博斯——住了进来。我替他交了半年的房租、请了打扫做饭的女仆、预支了定金、颜料和画材,”伯特利推开门,“啊……他出去了。”
宽敞明亮的工作室。一座画架搁在正中,蒙着一块白布。
白布自然滑落。
首先,是一位浮在深黯背景中的美女——好像是从一个竖起的方框、也许是画框中飞出来的,珠辉玉丽的肌肤笼着透亮的丝纱。轻烟般的长发在身后飞扬,背上展开一对纤薄的膜翅,她看起来像只刚刚羽化的蜉蝣。夜黑的房间,惊坐在床头的男子,两人都向对方伸出了手;看不清男子的面貌,一道潦草的剪影,就能让人感到他的喜悦和震撼,一行小字标注其下:
“这是我的灵魂在呼唤我啊!”
画幅的中央、亦是高光的一点,是天降美女的容颜。画师以令人叹服的技巧,寥寥几笔捕捉到美女的神韵,无疑,又是书拉密夫人。
“……别介意,亲爱的,”伯特利清清嗓子、掩不住的笑意,“这城里、对你抱有幻想的,应该不止这一人。”
书拉密扁扁嘴。
“画得不错。只是,他的过人之处,您看中了什么呢?”
“确实,我想让你看的不是这个,”他抬起胳膊、书拉密轻轻搭上,“相邻的两个房间,我改成一间,装了恒温恒湿的设备,用于画作的储藏。我在筹备一个画展,亲爱的,到时,你要赏光。”
“那敢情好。说起来,您不是发起了一个新锐艺术家的赞助计划?……真的,很有雅兴呢。”
“……雅兴?”他轻轻一嗤,“伟大的亲王殿下放出话来,要我们发扬艰苦奋斗、勤劳朴素的传统精神,还要我们多多花钱……”
“什么?”
“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意思。”
“这样吗,”书拉密若有所思,“先生,有件事,我一直没搞明白……”
“你说。”
“节俭、朴素这些,过去最艰难的时候不提,怎么世道越来越好了,反而开始提了呢?”
他莞尔一笑:
“啊……你切中了一个要点。简单说,在战争中,一名强大的非凡者只能由另一个——或几个强大的非凡者来克制,这一人的战力优势,堆再多普通人都抵消不了,你想用他打仗,就得‘不拘小节’。而在世道向好、可以搞建设的时候,普通人的数量优势才得以体现,非凡者要么尝试在新领域发挥作用,要么,就得服管。”
事实上,亲王不仅开始抓“生活作风”,要大家一起出钱“搞建设”,祂还打算许出一批本族的小辈、广结儿女亲家,再通过联姻条款,与各家的产业、基金交持股权。行吧行吧,亲王需要,大家都能理解。帝都将迎来一波结婚和新生儿的**,方兴未艾的八卦娱乐产业将迎来又一波高涨的繁荣……
真的,有好戏看啦。
关于“非凡者如何在新时代发挥作用”,书拉密很有兴趣,伯特利告诉她,材料还在整理,做好了就拿给她读。说话间,两人跨过贮藏室的门槛,大门自动打开又阖上。房间是密闭的,但呼吸和体感都很清爽,墙上、地上、天花板上,炼金术驱动的玻璃灯们闪了一会儿,调试成模拟户外的自然光效。
然而,即便是纯然的黑暗,也不妨碍书拉密的视线。首先,在正对大门的显著位置上,挂着一幅开版巨大、长宽约二米的油画,灵性之光令人目眩。接着,四周亮起来了,凭肉眼望过去,反而难以鉴别:图中尽是怪诞的景物和梦游般聚集的人群,弥漫着令人不安的神秘气息。
“……他将此画命名为《天国》,我建议他改成《人间乐园》,以免沾上‘异端’或‘亵渎’的嫌疑。对了,博斯先生是真实造物主的信徒;大约二十年前,他曾是真实教会的一名牧师。”
2
真实教会有个说法:一旦你开始对艺术感兴趣,你的神职生涯基本就告结束了。
纷争纪元的头几十年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主更活跃,积极地参与到许多行动和决策中,哪怕仅是前身的五分之一,祂仍然是当代最强大的神明,祂给对面的叛徒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也让己方的每一位胆战心惊。
最直接的后果:秘祈人途径的神职者,其折损率高得吓人。他们被主摧毁——被祂的盛怒和狂躁摧毁,失控、发疯、死亡,比在前线更多。
乌洛琉斯加快了教会体系的建构,一套繁文缛节、叠床架屋的设计,把主高高置于现世和所有具体事务之上。诚如梅迪奇所抱怨的,这机构臃肿、迟钝而低效,但它好歹保住了多数人的命。
与之同时,主的状态也在逐渐滑向另一端——变得极度消沉而忧郁。受其感染的神职者变得高度敏感,长年累月、无可自拔地沉溺于悲伤。无尽的梦幻和孤独中,许多人获得了一份全新的洞察力,看到和感受到的东西,无法用寻常言语来表达,于是,他们开始写诗,开始作曲,开始绘画。
(还TM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这些人已然现实失能,教会将其划入文宣的管辖,下点订单、供养起来——或者说,吊一口气不死。再次,梅迪奇与乌洛琉斯产生了分歧:梅迪奇不反对艺术,但祂提倡一类作为“播种机”、“宣传队”的艺术——能反馈现实的“有用”的艺术,祂只愿为这类艺术花钱。另一面,乌洛琉斯本尊就是艺术家,还是一位高度抽象的艺术家;也许,祂可以共情那些“无用”的艺术和“无用”艺术的创造者。再说了,他们也曾是我们的同事、教会的一分子吧?不能干活就踢开了,一点人情味不讲,组织工作还怎么办?……
顺带一提,这两位存在都觉得自己更懂人性。大蛇的论据是自己多世为人的经历,红则表示……呵呵,你转世多少回都是个满脑子以太的神棍。
如果说,所罗门那边承接了光辉纪元较为素朴的艺术风格,真实造物主这边,则越发往“超现实主义”的方向发展。对了,“超现实主义”是伯特利创造的术语;祂对此类新奇、古怪的东西抱着非一般的兴趣,经常给小众艺术洒钱。不算教会或所罗门宫廷那种制度化洒钱的存在,祂就是当代文艺界的第一赞助人。
“……在最后那场围城战上,除了发生在你家萨穆埃尔身上的神降事件,还有其他人受到深刻的创伤、而远远的不那么出名,博斯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此后,他的画工突飞猛进,因为家境不错,又一意孤行、只想表达自己,接不到教会的订单,再后来,他碰到了我……”
“天国……这是他想象的天国吗?”
书拉密盯着画问。
“是的。”
光从画中透出。下一秒,他们被接入画中。
他们站在湖边,面对一座青蓝的塔。塔身形似一个圆肚的花瓶,附着一些对称排布的红色赘生物,布满血管样的花纹。
青蓝的浑圆瓶身箍着一圈金色的赘边,其上站、坐、躺、趴、倒立着多位□□的男女。瓶身开口,一些人躲在里头。还有人在游泳,在划船。
没有一个穿着衣服。
“可是,天国不是这样的,”书拉密困惑道,“大家穿衣服的……”
水池的四角伸出四道水渠,四塔坐落其上,由肉粉、青蓝的不规则团块堆叠而成,呈现出有机物的质感,动物、植物、菌类的活组织彼此糅杂、还在不断生长。岸边,几十人围坐一起,顶着一个硕大的草莓。几十人从水里立起,鱼贯爬进半个空空的蛋壳。
几十条全副武装的人鱼整齐地游弋水中,挥舞插着鲜红浆果的鱼叉。驾着飞鱼的人鱼骑士在空中盘旋。
“这是他想象中的伊甸园。看出来了吗?长青的树林,摘不完的浆果,四条河,四座宫殿,许多纯洁的……不穿衣服的美丽天使。”
“美丽?”
书拉密皱起眉头。
博斯完全可以画出准确、美丽的人体,像“美女夜降图”已证明的,但在这幅画中,每个人都显得简陋而僵直……也许,“超现实主义”就是这样吧,她想。
一阵刺耳的号角,继以更刺耳的喧闹,两人转身,看到类似于游行庆典的场面——这种场合,年轻人穿着华贵的礼服、骑着高头大马列队前进,而差别在于,这些人赤身**,骑各种常规和非常规的生物,包括而不限于牛、马、驴、骆驼、山羊、鸵鸟、飞马、狮鹫、梅花鹿、独角兽、放大的兔子、老鼠、野猪等,举着树枝、浆果、蘑菇、飞鱼之类,气氛一样热烈。神奇队列的中央是一口小小的池塘,若干体现了“美丽”这一特征的女性站在里头,几只乌鸦逗留一旁。
伯特利挽着书拉密走过来。
“那人不知从哪听说,主喜欢在水中沐浴的金发美女。还有……黑色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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