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怯步

雪代幸在廊下坐了许久,直到母亲又端来一碗新的汤药,看着她一滴不剩的喝完,才安心的离开。

外婆的团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带来的微风却仿佛再也吹不散幸心头的烦乱。小太郎安静的趴在她身边,毛茸茸的脑袋搭在她腿上,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仿佛读懂了她的心事。

时值夏末,距离那场几乎夺去她性命的高烧已经过去了三天。

要去道谢吗?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反复盘旋。

雪代幸回忆着那张现在尚且稚嫩的脸庞,心情一阵复杂。她无意识地用手指卷着小太郎柔软的耳朵,小太郎舒服地眯起眼,轻轻哼了一声。

如果去的话,她能做到好好藏起“这个年纪”不该流露出来的恐惧和悲伤吗?

少年给她送来了救命的药,而她呢,在此世不久前的过去,用幼稚的话语伤害过他。

接下来的两天,雪代幸都以“身体还未痊愈”为由,龟缩在家中。与母亲和外婆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格外让她感到珍惜,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让幸眷恋不已。

但每次庭院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或者是看到隔壁屋顶升起的炊烟,雪代幸的心都会猛的一惊,下意识的缩回阴影里,连带着小太郎也会警觉地竖起耳朵,看向门外。

母亲和外婆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每当雪代幸无意识地蜷缩在角落时,她们总会温柔地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小太郎则会凑过来,用温柔的舌头舔舔她颤抖的手心,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

看着母亲和外婆眼中的担忧,幸终于意识到,逃避只会让关心她的人更加担心。

这是幸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于是她开始尝试接触阳光,从最早那束微弱的晨光开始。

然而正午时分,太阳升至最高点时,那炽烈的日光仍然会狠狠刺痛她的眼。灼烧的幻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肌肤仿佛在发出尖叫。

幸狼狈地向后跌倒,手脚并用地爬回最阴暗的角落,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小太郎焦急地围着幸打转,发出呜呜的哀鸣。

无法在正午暴晒的阳光下行走。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枷锁,将她与前世的噩梦牢牢捆缚。

至少,晨光是可以的。她安慰自己。

而后家人的担忧和母亲那句“要去道谢”的叮嘱时刻萦绕在耳边,让幸不得不鼓起勇气直面这件事情。更重要的是,心底某个角落,那个属于前世的,直至死亡都未曾真正熄灭的眷恋也在蠢蠢欲动。

终于,在一个微风和煦,阳光也不算太灼人的清晨,幸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母亲准备好的,用干净布巾包裹着的自制小点心。

她蹲下身,轻轻抱住小太郎的脖子,将脸埋进它温暖的毛发里,低声喃喃:“小太郎,我该去吗?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小太郎热情地舔了舔她的脸颊,尾巴摇得飞快,彷佛在说“当然。”

幸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最后才终于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一步步挪出了家门。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看摇着尾巴,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小太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关上了门,将它留在了院内。

“对不起,”她隔着门轻声说着,“这次,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两家宅院相隔并不远,短短一段路,她却走了很久。

富冈家的宅邸静悄悄的。幸站在门口,手抬起又放下,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叩响那扇门。

就在她犹豫不决,几乎打退堂鼓之时,侧院的方向传来熟悉的木刀破空声。

鬼使神差地,幸绕过了正门,悄悄地走向侧院。她躲在一颗粗壮的树后,屏息望去。

少年富冈义勇果然在那里。他穿着蓝色的浴衣,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略显消瘦却已有了一层薄肌的小臂。他的额发被汗水濡湿,紧紧贴着皮肤,但他的眼神明亮而坚定,每个动作都带着这个年纪的活力与执着。

此刻阳光正好,倾数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认真的侧脸。没有了在鬼杀队时期的沉郁与冰冷,此刻的他,将所有的坚持和专注都清晰的写在脸上,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雪代幸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他停下动作,转头准确无误地看向幸藏身的方向。幸还来不及躲藏,就看到他放下木刀,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发现她了。

幸大脑一片空白,前世被他持刀追杀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要转身逃跑。

“雪代?”清冽而略带沙哑的少年嗓音在她面前响起,打断了她想要逃走的冲动。

幸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灰色眼眸。里面没有她记忆中那份冷峻,只有单纯的好奇与善意。

“你在这里做什么?”义勇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滑到她紧攥着点心的手,最后似乎在她唇角那颗小小的痣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几丝关切,“身体好些了吗?”

幸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只能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极为缓慢的点了点头。

一阵短暂的沉默降临。

义勇似乎有些不善言辞,问完一句后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默然地望着她。

而幸则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情绪冲击里,有害怕,有愧疚,还有一丝莫名的委屈,让她鼻子发酸,眼眶也迅速红了起来。

她看到义勇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他似乎是误解了什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无措地握紧又松开,最后甚至有些笨拙地开口道:“你还在生气吗?”

“啊?”幸愣住,那颗眼泪欲掉不掉,最后极为滑稽的憋了回去。

“上次,”义勇移开了视线,不太自然地望着旁边的地面,“我说,玩不重要。”然后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那次争吵,甚至……是在为那句话道歉?

前世最后的记忆太过惨烈,以至于幸几乎忘了,在悲剧发生之前,在他们都还是普通少年少女的时候,义勇其实也并非漠然得不近人情。

他只是不擅长表达,思维直接得有些笨拙。

“我的意思是,”义勇重新看向幸,眼神认真得近乎执拗,“挥刀练习,是为了变得更强,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这很重要。所以不能随意中断。”

他有些词不达意,但幸却听懂了。

雪代幸不知道义勇未来是否保护得了他想保护的人,但她知道,自己变成了需要被他“保护”的世人之外,必须清除的恶鬼。

复杂的情绪汹涌而来,几乎将她窒息地淹没。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

义勇更加慌乱了,他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地在身上翻找手帕,最后只能用自己的袖子轻轻为幸拭泪。

“不要哭。”他生硬地安慰着,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焦急,“我…….我说错话了?”

幸用力摇了摇头,“没有,”她哽咽地说着,“你没有说错。”

没想到眼泪却掉地更凶。

她想起前世某个相似的午后,他也是这样认真地说着要变强。那时的她只是笑着打趣,全然不知这句话背后通向的未来是怎样残酷的命运。

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对不起……富冈君,我是来……来道谢的。”

幸将手里攥得几乎变形的点心包递过去,低下头不敢看他:“谢谢你的药救了我。谢谢。”

义勇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叫他“富冈”,然后才后知后觉幸指的是他给她送药的事,义勇看了看那包点心,又看了看眼睛红红的幸,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了过来。

“不用谢。”义勇低声说,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好了就行。”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幸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正看着手里的点心,嘴角似乎非常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有一句话她必须说出口才行 。

雪代幸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有些颤抖,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角,“还有上次,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

什么“笨蛋”、“木头”、“鲑萝卜脑袋”,还有那句未曾出口的,更伤人的质疑。

义勇抬起头,看着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说得对,就连姐姐也说过,我有时候,是有点死脑筋。”

他居然……承认了?

幸惊讶地看着他。眼前的少年,和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情绪极少外露的猎鬼人,似乎又有些不同。他也会道歉,也会承认自己的“缺点”,虽然方式依旧直接得可爱。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柔和。

那份几乎要将幸压垮的恐惧和隔世之感,似乎在这一刻,被少年笨拙的坦诚和清澈的眼神悄然融化了一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那次幼稚的争吵,还有她无法言说的悲痛未来。

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蜷缩在阴暗角落恐惧阳光的鬼,他也不再是那个挥刀就能斩断一切的猎鬼人。

他们只是雪代幸和富冈义勇。

两人之间有着小小龃龉,又会因为对方生病而送上草药、会因为对方道歉而选择原谅的,普通的邻家少年少女。

心结或许无法立刻完全解开,但至少,她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她看着他接过点心时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睛,心中默默想着。

或许这一次,会有所不同吧。

放下过往,重新开始。

“你……”义勇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要留下来看我练习挥刀吗?”

幸错愣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义勇会主动邀请她。

少年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今天可以只练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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