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缘溯

清晨的光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鸡鸣隔着纸门传来,微风携着山野特有的晨露拂过,青草的清香充斥在整座宅邸之中。

一道纤细的身影早早忙碌于宅邸侧室的一处小院,燃起的烟火之气迅速冲散了清露气息。

“咚——咚——”

规律的声音穿透梦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少女在榻上蜷缩的更紧了一些,意识在温暖的被褥和冰冷的记忆碎片间沉浮。

很熟悉,曾几何时她也经常在早晨被这声响吵醒,那是母亲早起忙碌于厨房准备早餐时,刀与砧板相触的节奏,不徐不疾,熟悉得让人眼眶发酸。

可是好困,少女继续闭着眼睛,她不想醒来。

少女无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真冷啊,她这是已经在阿鼻地狱了吗?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清晰,意识被迫从深海浮起,同时也能感受到身上厚重的被褥,压的她喘不上气来。

于是少女一鼓作气,猛的睁开眼睛。

清晨醒来时,初升的阳光透过纸门,温柔地铺满了整个房间。她怔怔地抬起手,看着日光落在自己白皙的,完好无损的手背上。

久违的,温暖的感觉。

下一秒,少女差点吓得晕死过去,连滚带爬地摔下床塌,手脚并用地缩进房间里背阴的角落。

阳光!会被灼伤!会死!

这种恐惧好像已经刻印在了骨髓深处,阳光灼烧肌肤的疼痛,少女永生永世都不想再感受到了。

“幸——”

纸门被唰地拉开,一个盘着头发衣着简朴的女性端着一碗汤药进到了屋内。

可是眼前有些诡异的场景令她一瞬间有些失语。

她的女儿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阴暗地趴在房间最背阴的位置,并且像是见鬼了一样看着自己一边流泪一边发抖。

雪代砂把汤药放到一边,担忧的向幸走去,可是每靠近一步,幸就往后退一点,直至无路可退抵住冰冷的墙面。这时候雪代砂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幸,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噩梦?

那是噩梦吗?

雪代幸一瞬间有些恍惚,父亲冷酷的脸、被囚禁圈养的黑暗、变成鬼后的血腥与混乱、最后那双冷冽坚定的蓝色眼眸,以及斩断她脖颈的,冰冷刀光。

幸忽然捂住脖颈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眼泪从脸颊止不住的落下。

雪代砂赶紧抱住了蜷缩在角落的幸,拍着她的脊背温柔的安慰着,“没事了,都是噩梦,小幸不哭不哭。”

雪代幸死死回抱住母亲,把脸埋进了那带着栀子花香的怀抱里,用力汲取着此刻的这份真实。母亲温暖的指尖无意间拂过她唇角边那颗小小的、颜色偏淡的痣,那微小的触感让她更加确信自己还活着。

“好疼啊,妈妈,我好疼啊.......”

被砍断的脖子好疼,心口的位置好疼。

幸终于哭了出来,在妈妈的怀里,是可以任性地哭泣的,是可以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的。

当雪代幸终于平静下来,面前已经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乌冬面,氤氲的热气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

“你这孩子,真是吓死妈妈了,竟然会连续高烧三天。”雪代砂温热的手轻轻搭在幸的额头,长舒了一口气,“总算退烧了。”

坐在对面的外婆慈祥地笑着:“平安醒来就好。”

一只棕色的柴犬安静的趴在幸脚边,时不时用脑袋蹭蹭她的脚踝,仿佛在安慰她。

那是幸离开京都时唯一带走的,名为“小太郎”的,曾经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雪代幸仍处于恍惚的之中,她有些不敢相信,很怕她眨一下眼,一切重归黑暗。

可是此时她正身处童年时期熟悉的房间之中,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

“快吃吧,乌冬面要凉了,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雪代砂确认幸的体温是真的凉下来以后,坐在了幸对面。

幸咽了咽口水,虽然表面看起来已经十分的镇定,抬手间还是微微的颤动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面条柔软顺滑,汤底鲜香温热,是正常食物的味道,与她记忆最后那段日子被迫吞咽腥臭之物天差地别。

鼻尖一酸,幸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强忍住了即将落下的泪水。

已经太久没有吃过正常的食物了,也是这一刻,雪代幸终于确定,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外婆还在世的时候,回到了还能和母亲围坐一起吃饭的,她曾以为再也触不可及的平凡时光。

午后,幸倚偎在外婆身边廊下乘凉。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光影,露出的点点斑驳中透着炙热的烫意。

她仍下意识地避开直射的阳光,将脸靠在外婆柔软温暖的膝头。小太郎卧在一旁,时不时摇摇尾巴。

外婆手中的团扇轻轻摇动,带来细微凉爽的风。这丝丝凉意让幸舒服的闭起了眼睛。

她大约是回到了十岁那年,母亲带着她离开京都,来到丰多摩郡野方町的外婆家的那段日子。

曾经的雪代幸不懂,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母亲选择来此,是想陪伴外婆走完最后的时光。

想到这里这幸不由自主攥紧了衣袖,再往下面的事情,她不愿再回想了。

“幸,该喝药了。”母亲雪代砂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坐到幸身边,轻声提醒。

这应该是早上因为她的突发状况被搁置到现在的那碗汤药。

幸接过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瓷碟传到掌心。

“等你好了,”雪代砂补充道,“记得要去隔壁富冈家道个谢。”

什么?

幸的手猛的一颤,药碗险些脱手。

“你病着的这几天,是义勇那孩子送来的退烧草药。听说是他们家那个医生亲戚留下的,知道你病了,他立刻就送过来了。”雪代砂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幸骤变的脸色,“你呀,别总是跟人家吵架,义勇是个好孩子……幸!”

“哐当——”

碗还是没端住。

深褐色的药汁泼洒在干净的走廊上,如同她骤然混乱的心绪。

富冈义勇。

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青涩却坚毅的少年面容与最终那个冰冷沉稳,挥刀斩向她脖颈的猎鬼人形象剧烈地重叠、碰撞。

雪代幸病倒前的记忆忽然在此刻汹涌而至 。

依旧是炎热的夏日,蝉鸣聒噪,空气燥热。

刚刚随母亲雪代砂从繁华京都落脚到僻静的野方町的雪代幸,像是被突然投入一池静水。

乡下的日子远比她想象中更枯燥,没有精致的点心,没有热闹的街市,只有望不到头的田野和耳边永不停歇的虫鸣。

周遭的一切都缓慢的令人窒息。

唯一觉得有点意思的,就是住在隔壁家那个总是认真的过分的少年。

雪代幸在这个地方唯一认识的玩伴。

可是这个家伙最近开始莫名其妙的练习剑道,明明都已经推行废刀令了。

此刻,他正站在家旁的空地上,全神贯注地重复着挥刀的动作,汗水沿着他的下颚滑落,浸湿了他的衣领,他却浑然不觉。

幸百无聊赖地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小太郎也安静地趴在一旁,终于按耐不住:“喂,义勇。”

少年停下动作,略带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幸?”

“我们出去玩吧?”

雪代幸站起身,眼睛闪过期待的光,“我知道河边有个地方,好像有好多小鱼!或者我们去林子里找野果子?可以带小太郎一起去!”

义勇擦了擦额角的汗,“现在不行,今天的练习还差三小时。”

“三个小时?”雪代幸不可置信地指着开始西斜的太阳,“那都要天黑了!”

少年转过头来,那双蓝灰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却也固执的惊人,“抱歉,约定好的练习必须完成。”他顿了顿,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补充了一句:“明天再陪你和小太郎去玩,好吗?”

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对这么枯燥的事情如此执着。雪代幸不甘心地凑近了几步:“就不能少练一天吗?或者明天多练一会补上?”

义勇摇了摇头,语气轻快却不容商量,“不行,变强需要持之以恒的练习。”他眼神认真,但却没有任何的不耐烦,面色温和的讲了一句在当时听起来格外伤人的话,“而且,挥刀很重要,必须每天坚持。玩……不重要。”

这几个字眼如同小小的针一样,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她心里。

然后......

雪代幸忽然就爆发了。

现在已经禁刀了!练习挥刀能怎么样呢?你谁也保护不了!

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委屈和不解瞬间涌上心头:“你为什么就不能变通一下?就今天陪我不行吗?”

少年看着她,眼神柔和却固执:“抱歉啊,幸,今天的计划里没有玩耍这一项呢。”

这句话终于彻底把雪代幸的所有期待都挡了回去。

最后,幸把所有委屈和愤怒化作一句毫无杀伤力的气话。

“笨蛋义勇!死脑筋木头!鲑萝卜脑袋!”

她气鼓鼓地大喊着,把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汇扔向他,虽然听起来依旧有些幼稚。

说完,雪代幸转身就跑开了,小太郎跟在她身后,不时回头看看那个表情无措,站在原地的少年。

蝉鸣依旧,回忆戛然而止。

雪代幸怔怔地看着地上流淌的药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

原来那个时候,自己竟然说了这种话吗?

但那时的她又怎会料到,少年那份执着的背后,藏着怎样沉重的决心。

她只是单纯的感到被拒绝的难过,以及对他那份“不懂得变通”的固执愤怒罢了。

但是现在,母亲告诉她,在她高烧不退,徘徊于前世噩梦的时候,是那个被她说成是“笨蛋”和“死脑筋”的少年,送来了救命的草药。

愧疚,后悔,以及那深埋住的,经历许久都未曾熄灭深埋的复杂情愫,如同这碗打翻的药汁,在雪代幸心底混乱地蔓延开来。

那个送药的少年,是此刻她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

她要怎么去面对这个尚且年少,眼神还透露着清澈与乐观,最终却亲手斩杀她的少年?或者说,重活一世的她应该怎么坦荡的与他相处。

这是醒来后被幸一直压制着不去想的问题。

外婆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幸的头发,母亲则担忧地看着她。小太郎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轻轻地用鼻子蹭着幸的手。

廊下的风依旧温和,斑驳的阳光依旧温暖。

但雪代幸的心,却因为“富冈义勇”这个名字,泛起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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