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喜相逢

879年,日本,平安京。

两个阴阳师打扮的年轻人正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扇小小的角门外,一幅等候召见的模样。

不同于阴阳寮那些戴尖帽穿大氅的正牌阴阳师,这两人只穿着从大唐风行过来的青袍芒鞋,背后还背着铁剑,跟那些在狐禅野寺里混吃混喝的骗钱人士没什么区别,毕竟这一身装束就是在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冒牌货,但毕竟便宜又容易置办,很有不少平民都会置办这么一身。

他们耐心等了一段时间,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只露出一只手,不耐烦地在空中挥了挥,作驱赶状,又啪嗒一声合上了。

两人都失望地吁出一口气来,但也没有再做纠缠,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条街。

“橘家警惕性挺高的嘛,”两人中相貌极出色的那一个说道,神情和口气还都有些惫懒,“清原家的没来打好招呼?”

另一人看上去年纪略大一些,神色间颇有一抹忧愁:“师父都说了让我们自己想办法了,要是拿不到橘少爷的血,就还是拿小十七你顶缸做丹药…”

年轻的那个哼了一声,又笑起来:“怀远,怎么你才像是要大祸临头的那一个?你是师父的亲儿子,又占着大师兄的名分,我们再怎么死,也死不到你头上的。”

另一个青年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他们不再说话,只盯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发呆。

此时已是黄昏,虽然天气渐凉,但街道到底有些喧嚣,小贩担着大半空置的货物推车,神色喜忧参半,车轮轧轧地碾过石板路,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坐在高头大马上,马蹄哒哒地越过整条街道。

张怀远看见自己最小的师弟回过头来,夕阳映得他的黑眸闪闪发光。

“我有一个主意。”苏十七宣布道。

两人确认从橘家的大门看过来,就能把苏十七表演的场地尽收眼底后,便随意归置出小半个地盘,当师兄的把外面裹的衣衫脱下来,扔到地上,勉强做成个讨钱的布兜样子,自己站在后头,看师弟轻咳一声,抬起手中的剑。

就跟以往无数次一样,星光当即投射到了那把普通的铁剑上,细碎光点开始沉浮,舞剑的青年一举手一抬足,星辰的光芒也随之跳跃舞动——这是连天皇陛下都看直了眼的剑舞,长安来的使节十分得意,个个恨不得把苏十七当成个宝捧起来。

街上来往的众人也不遑多让,他们本来对这两个年轻人占据交通要道十分不满,但星光一起,就连自认为见过不少世面的贵族子弟都想伸着脖子长长见识,这一带当即被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严实,外围的人看,只能从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上看见漏出的丁点星光,以及里面人群接连起伏的惊叹。

张怀远满头大汗,他好不容易挤到一个能观望到对面大门的角落,踮着脚朝那边张望,正好看见大门张开了一条缝,一双素白的手挑着灯,朝最热闹的地方照过来。

当师兄的心中大定,他跳起来挥挥手,但是人群将他的动作完全挡住了,张怀远只能又一路挤回去,向正舞得兴起的师弟脚下投了一块石子。

对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星光便黯淡下来,四周的人都发出半失望半满足的喟叹声,有不少眼睛仍粘在青袍的阴阳师身上,看样子很希望他能再表演几个节目。

橘宅的大门响了一声,似乎有人将合上的门闩再次启开,张怀远先前见过的那只素白手腕的主人提着灯走了出来,又恭敬地转身,为身后的女子照亮脚底。

女人只在小袖和单衣外加了一件唐裳,头发简单梳拢成姬发式,这对贵族女子而言并不是非常正式的打扮,但她神色疲倦,眼底青黑,即使如此,也能看出她年轻时一定也自有一番风姿。

围观人群僵了一僵,随即立刻作鸟兽散,场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个阴阳师,还有那个被踩了一脚的布兜,里面零零碎碎放了一些铜钱,看样子是看舞剑的人留下的。

女人带着家仆,娉娉婷婷来到二人面前,竟然还朝这两个身份低微的阴阳师略鞠了一躬。

“二位,小儿听见了你们的动静,”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眼眉也浮起鱼尾纹,“他常年卧病,二位可否赏光,进来舞剑,替他解个闷呢?”

年纪较大的那个,看上去立即就想答应,但年轻的那个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

“夫人,并非是我们不想,但周围的传言说,橘少爷似乎不太喜欢外人靠近……”

他说得很委婉,但女人仍旧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会支付相应的钱数,”她的神色冷淡下来,“你们游走卖艺,不就是为了这个?”

女人拂袖而去,年长的那个有些不知所措,但年轻的那个给他使了个眼色,年长那方这才急匆匆迈步,捧起剑作小厮状,一起跟了上去。

橘家是平安京非常典型的深宅大院,内里曲曲绕绕,庭院重重,建筑样式与长安城内的高门高户并无太大区别,不说美轮美奂,也算得上雕梁画栋。

只是越往里走,便越能闻到一种很浓重的药味,这附近出现的仆从侍女大都带伤,不是一瘸一拐,就是脸上有遮不住的新鲜血痕,两人不动声色,只跟着前方的夫人碎步前行。

他们抵达药味最浓烈的地方,橘夫人首先停下脚步,张怀远差点一个趔趄,绊在女仆的裙袴上,苏十七一把拉住了他的师兄,两人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见里面传出清脆的瓷碗碎裂声。

一行人都安静了一瞬,橘夫人朝二人投来一个注视,示意稍安勿躁,接着女人深吸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推开门自己进去了。

苏十七能听到被褥的窸窸窣窣声,当母亲的似乎将儿子抱在怀里,细细安抚,母子间的谈话隐隐约约,他听不清楚,过了老大一阵,女人才又从房间里走出来。

“小枝,去引路,让这二位从院子那头过来。”

她吩咐那个先前为她掌灯的侍女,侍女快速鞠了一躬,又站到苏张二人面前。

“请两位大人随我来吧。”

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一点无奈,但仍然老老实实跟着侍女走掉了。

“这位少爷,排场还真是大!”在跟橘夫人拉出一段距离之后,张怀远才转头,对着师弟如此说道。

苏十七回以笑容:“确实是少爷脾气。”

两人用的是大唐官话,那个侍女看了他们一眼,又转过头继续带路。

他们走了几百来步,便遥遥地看到先前那个房间正对着的庭院,房间拉门已经拉开,橘夫人正拥着病人半坐起来,苏十七再走近一点,便发觉女人怀里的少爷的确相当英俊,只是脸色惨白,唇边还有刚咳出来的血,一幅看上去命不久矣的模样。

两人停在廊下,做出恭敬叩拜问候的样子,橘夫人微微点头,少爷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苏十七便站到庭院中央,他的师兄将剑递上来,自己退到庭院另一侧的阴影里去了。

青袍黑发的俊美青年便又举剑,还对着眼前的病弱少爷笑了一笑。

照着宗门里那部除了他再无人学会的《仙授群星剑》剑谱,苏十七朝天一指,银色的剑刃耀眼似流星坠地。

随着青年身形变幻,随剑而走,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开始在院落内沉浮,那道剑光竟似穿过重重楼宇,直达天外星辰,一剑挥出,万星相随,庭院内外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就连病榻上的人似乎都忘了咳嗽,只在眼眸内映出那片灿烂耀眼的星光。

可惜无酒无乐…苏十七心中一动,他斜上撩出一道特别漂亮的剑光,将将停在少爷面前,剑已舞毕,星光陡黯,院落里浮沉的星光也渐渐消失。病人眼眸里的光亮也随之黯淡下来。

苏十七又挑起嘴角,跟着小步跑来的年长者一同跪下,再次叩头跪拜,他能感觉到那个少爷的眼神格外阴鹜,橘夫人柔声安抚,病人才又一声不吭地躺回去。

他到底也没说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两人被一路送出橘宅,怀里多了好几片金灿灿的金叶子,年轻那方颇有些高兴,捏着金叶子翻来覆去地看。

“你看清楚了吗,觉得如何?”苏十七随口问道。

“嗯,肯定是比你还合适的耗材,”张怀远回答,他看了师弟一眼,“你有拿到他的血吗?李老三急着要写下一个药方呢。”

苏十七握拳在唇上咳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根带血的布条,它尚有些湿润,还发出新鲜的腥气。

他的师兄笑起来:“手脚够快的啊,小十七。”

“再拿不回去,那个老不死的真能拿我炼了丹,”苏十七将布条揣回怀里,神色自若,“十七个死得就剩咱们三个了,还是死得慢一些为好。”

张怀远又叹了口气。

“咱们年内能搞定这事吗?”他的师弟问道。

“别想了,决计赶不上明年元夕的,做好在这里过年的准备。”

“是吗,我还想回去看花灯呢……”

两人渐渐走远,年轻那方的脑子里仍在回味病榻上那个少爷凝视自己的眼神。

既阴鹜又憎恨,仿佛盛放了世界上所有的恶意。

1915年,日本,东京,浅草。

修士仍然在唉声叹气,同时手上继续翻阅极乐教的宣传册子,看着自己留在上面的恋爱笔记发呆。

也许从缘一那边入手会更快一点?苏元曜思考,他想起赤发马尾的同伴将引魂灯郑重递给自己的画面,缘一难得主动开口,说什么“兄长大人要是出不来,小苏你也就不要出来了”,不仅面无表情,一只手还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

苏元曜又打了个寒战,情不自禁地缩缩脖子。

但是我不认识他兄长啊,青年苦恼地想到,只知道人类时期的名字叫继国岩胜,缘一那家伙倒是说他们关系不错,但要是真不错,最后怎么会搞到那个地步…哎,要是比鬼舞辻那家伙还难搞那麻烦就大了。

说到底都是这鬼地界儿,实力十停发挥不出一停,能到外面的三成也好啊。

兜里的剑又开始撞来撞去,嗡鸣不已,长时间没得到主人关注,它显然相当不满。

苏元曜不得不按住衣兜:“我知道你憋屈!我也憋屈!可你出来透透风这条街就没了!我赔得起那个钱吗!”

衣兜安静下来,里面那把剑隐隐约约透出点委屈的意味。

“算了,反正砸的锅卖的铁大部分都贴你身上了…”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华灯初上,人群渐渐熙攘起来,穿着学生式样和服羽织、戴着平光眼镜的修士走在人群当中,这一次总算没有吸引大批眼球。

之前买的糖果和点心都不错,要不要再去买一点呢。

苏元曜正在考虑后续计划,突然感觉脑后一股劲风袭来,换了其他任何人,这一下都躲不过去,但青年连想也没想,一伸手就捉住了那一只试图偷袭的手腕,再回头看过去,正对上那双千年前见过的眼睛。

只是这双眼睛显然满是惊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陷落春日

狩心游戏

雪夜新婚

当老实人扮演渣攻后[快穿]

顶A校草的阴郁beta室友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鬼灭】身为真魔修的我把屑老板卷得飞起
连载中莫忘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