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云胡不喜

“许翰林这算是被回绝了吗?听说他低声下气到武德侯府去,武德侯连面都没露一下,见都不肯见他呢!”

“郡主老是给许翰林难堪,听说还当众把许翰林推到湖里去了!他倒好,还痴心妄想!武德侯家的东床再好,也看他居不居得!”

“就是就是!寒门出身,才得了个七品的官职,也敢觊觎平阳郡主!瞧他平日里也是个翩翩少年郎,怎的就这么不知好歹、硬要攀这登云梯呢?”

“许翰林被郡主拒绝那模样,端得是一枝梨花春带雨,跟大王倒极是相像!”

花园里修剪枝叶的宫人们便都笑了起来。

顾熙和蛾眉颤了颤。

武德侯返京,平阳郡主即将大婚,以顾氏的荣宠,这本该是京城一等一的大事,可偏这二位都瞧不上天子指的姻亲。宫闱中渐渐便起了流言,传着传着便将这桩子喜事传成了趣事,可谓滑天下之大稽。局中人作何感想,终究是不得而知,然在世人眼里,才华横溢的探花郎俨然已经成了宫人们口诛笔伐的世侩小人。

攀龙附凤、恬不知耻,顾熙和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她揉揉耳朵,从林木繁阴处走了过去。

“怎的这么热闹,都说什么呢?”

众宫人回头,看见女子眉眼间不容挑衅的威仪,脸色刷的白了起来。连忙低头行礼,生怕郡主一怒,她们这些人便被打发去辛者库服最苦的差役。

“身为内臣,背地里议论主子的不是,这事要是让皇后和大王知道了……”顾熙和挑眼角看了看那几名宫人,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模样,已被吓得花容失色,扑通几声跪倒一片,伏地求饶。

“郡主,小人们知错了,请郡主不要禀报皇后殿下和大王!”

“请郡主开恩,不要禀报皇后殿下和大王!小人再也不敢了!”

顾熙和侧目冷笑道:“许翰林何等人物,宠命优渥、手眼通天,惹了他,阎罗殿点卯,连自己怎么去的都不知道!回头捅了马蜂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罢,她冷冷睨了宫人一眼,转身离去了。

宫人手脚颤抖跪伏在地上,汗涔涔的打湿了沉重的宫衣。

武德侯一回京,天子便开始催促许顾二人完婚,也不知是着的哪门子急。私情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怕还是制衡博弈之道。本想着能拖便拖,谁知天子大有不办喜宴便不许武德侯返长之意,隔三差五请郡主入宫商议大婚事宜。国朝没有公主,郡主大婚,便是天子嫁女,封赏之贵重,宗室贵胄无不望洋兴叹。

顾熙和日日在宴安宫里和许昌平虚与委蛇,一想到要嫁进蛇窝,就恨不得要把那条蛇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可偏偏,她却听不得有人诋毁许翰林。

她可以将许昌平挫骨扬灰,但旁的人,谁都不行。

捉弄小腹蛇俨然已经成了郡主特供,旁人想来分一杯羹,门都没有。

但人都有反悔的时候。

譬如此时,顾熙和巴望着上天能劈下一道闪雷,砸在身旁那个聒噪不停的人头上。

“郡主,臣昨日已向陛下力拒,可陛下金口玉言,降下的旨意也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力拒?呵呵。听朱内人说,许昌平昨夜在陛下跟前好一通哭诉,说自己出身卑微形貌鄙陋,实非郡主良配。他那副俊俏模样,便是不哭,单单是委屈起来,也端的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结果自然是萧睿鉴在心里将武德侯狠狠腹诽了一通。

“臣固然是无心逼迫,可郡主一日不肯下嫁,武德侯便一日不能离京返长。陛下不痛快,武德侯不痛快,郡主也不痛快,臣于心何忍啊?”

顾熙和脚下步子一停,回眸狠狠望着身旁那个一脸无辜的小人,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得。刑不上大夫,总不能真叫人把他给打一顿,那武德侯怕是这辈子都回不了长州了。

打不得,只好耐心地跟蛇讲道理。

“许翰林,我爹是长州都督,手握二十万精兵,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把你踏成肉泥。”熙和耐着性子哄他,希望他放弃作死的尝试。

许昌平温和笑了笑,一副明媚的眉眼,像仲春沐着日光的梨花般皎洁。“武德侯深明大义,断然不会假公济私。”

熙和深吸了一口气,也端着笑,像枝头被风雨打落的残樱。“许翰林与我小哥是同窗,应该知道,嘉义伯此人,生平最好假公济私。”你敢娶我,顾逢恩一定上门打死你。

许昌平皱眉,为难地问道:“是圣旨,也不在嘉义伯的职权之内吧?”

顾熙和看见他眼底那抹小人得志的欢愉,真觉得一脚踩在蛇身上,冷冰冰滑溜溜,滑了一身泥不说,还被蛇咬了一口。

老天有眼,此处当有惊雷,劈他个外焦里嫩!!!

熙和偏开目光,忽得雀跃起来,蹦跳着许昌平身后喊:“儒哥哥!他欺负我!”

许昌平闻声回头,熙和拎起裙子夺路而逃。

骂不过你,还跑不过你吗?惹不起我躲得起就是了!

许昌平怅然立在原地,望着拼了命想要逃离自己的小郡主,心里一下子空了,风吹进来,他的呼吸变得凌乱,身形微不可见的晃了晃。

可还没跑出几步,便见她不慎踩到一段垂下的披帛上,栽了个狗啃泥。

这一跤跌得极惨,顾熙和在地上趴了好久,好像身上的骨头都要摔散架了。

她揉着膝盖,视线里却垂下一截绿油油的衣袖。抬头,见许昌平俯着身子,伸手来扶她。

熙和恹恹转开了目光,没有碰他递出的掌心,蜷了蜷身子,扶着宫墙站了起来。

“你一个外臣,不知道跟宫里的女眷保持距离吗?!”

她像只小兽凶巴巴地亮出爪子和獠牙,那人却无辜又茫然地看着她问:“臣与郡主有婚姻之约,外臣……生疏了些吧?”

那一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若不是知道他向来口蜜腹剑,可真是要心疼起这条蛇来了。

顾熙和咬着牙,狠瞪那巧言令色的谀臣一眼,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可跌得实在是太痛了,她走出几步,又伸手揉了揉膝盖,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腹蛇又跟上来,熙和抬头凶巴巴瞪他一眼,绝不容许他靠近一步。

她很想像风一样地离开,可是老天爷都要跟她作对,非要把她困在这里受气!

顾熙和直起身,怒视着通体翠绿的腹蛇咬牙切齿道:“许昌平,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给我滚远一点,别再这看我笑话!”

许是真的戳到毒蛇那残存无几的良心,许昌平脸上竟有了些歉疚,拱手道:“郡主请稍待,臣去翰林院请嘉义伯。今日之罪,臣晚些时候再来请郡主责罚。”

他匆匆走出宫门,却听到厚重的云层里滚过沉闷的雷声。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灰色雨云转眼间已翻滚着压了过来,眼见着暴雨就要来了。

他不由回头。

宫墙下的姑娘,蜷身坐在墙角,忧心忡忡望着天上的云彩,扁着嘴,又可怜又委屈。

她那么小,他怎么舍得把她一人留在雨中?

许昌平蓦地转身,朝甬巷跑去。

顾熙和蜷缩在宫城的小门下躲雨,风雨吹进来,沾湿了她的衣裳。

远处,却有一人踩雨而来,怀中抱着油伞。

“你怎么回来了?”她厌弃地挪了挪身子,避开他的伞,身子却躲到了房檐外头,薄衫沾了雨水。

许昌平见她如此,将伞递了出去,说:“臣半路遇雨,担心郡主。既然郡主安好,臣这就去翰林院。”

“诶……”她不由叫住那个复又跑入雨中的背影,“雨这么大,你怎么去啊?”

“天降甘霖以解苦暑,臣之幸也。”他在雨中回眸笑了笑,抹着脸上的雨水,模样竟有些……

好看。

顾熙和凝着眉,望着他,吞吞吐吐,不情不愿道:“许昌平,你没觉得自己像个优伶吗?我又不会感谢你。我会记恨你,让我被困在这场大雨里!”

许昌平在雨中回身,小郡主虚张声势得亮出小爪子,冲他呲牙咧嘴的咆哮,那模样,倒是像极了……

宋贵人膝下抱养狸奴。

可看着她的样子,看着她眼底一抹不经意流露出的焦虑,他好像是魇住了,伸出手抓住她的指尖,弯腰将她横抱起来。

女子惊慌失措,怒目问他:“你干什么?!”

“臣希望郡主再多记恨臣一点。”

“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去太医院。”他低下头,对怀中的小姑娘说:“郡主要责罚,也请待玉体康健后,臣自会来请罪的。”

“你不觉得……”她扁着嘴,想要骂他,却又骂不出口。心里窝火,明知道他就是趁人之危轻薄自己,却又寻不出借口去骂他。可看着他,那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又不像是轻薄……

她偏过头,用伞面隔开视线,不理他,也不看他了。

一个人生闷气。

他的衣裳湿透了,她的也湿透了。体温借着雨水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冰凉的雨丝中一点温热的触碰,她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她听到他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怀中的人很安静,安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忽然感知到了人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温度和声音。

她在伞下,看不到那个人,只能听到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落在面颊上的声音,落在瓦片上的声音,落在青砖上的声音,人踏在青砖上的声音,蹈碎潦水的声音,潦水流动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呼吸的声音。

她深深地排遣着肺腑中燥热的气息,小手缓缓抬高,倾着身子将伞撑过他的头顶。

他的脸被雨水浸得泛起苍白之色,衬着湿透的乌发更如墨玉。深得圣天子眷顾的容颜,即便被雨水打落,也未露出丝毫狼狈之态。容止端庄,风神俊秀,是他的涵养,亦是底线。

他并没有低头看她,她似乎看到他眸中的某些坚持和隐忍,他不敢低头。

白如凝脂的面容下那抹掩不去的绯红,却已然暴露了他的本心。

戏弄不假,爱慕,也从来不假。

……

*

齐王闻风而来,见许昌平浑身湿透立在那里,便知宫人所言不虚,许昌平当真是在宫城里轻薄了平阳郡主。

前些日回绝了他的邀约,转脸便登门求娶武德侯长女,这个人,自己恐怕也留不住了。

他留不住,也绝不会留给东朝。

“许昌平,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轻薄天家女?!”

齐王发难,许昌平并不辩解。正欲下拜请罪,却听屏风内清脆的一声:“是妾。”

两人一齐回眸,顾熙和已换了干净的衣裳,面色平静,对齐王屈身行礼。

“是妾请求许翰林这么做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妾不敢独立风宵,便请求许翰林,将妾携回。”

她低着头,尚未梳理的乌发垂在肩上,衬得面容愈发雪白。温顺低垂的眉眼之间,颊畔染上一抹绯红。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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