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皇宫中,水镜悬空,清晰地映照出下界那场席卷天地的终局之战。
我和弟弟妹妹们紧挨在一起,眼睛死死盯着水镜。镜中,周天星斗大阵的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牵动着我们的呼吸。直到看见父亲帝俊的身影在阵眼处猛地一震,金色的血洒落星空,我的心几乎跳出喉咙。
紧接着,镜面视角猛地转向叔父东皇太一。
他正与数位祖巫缠斗,东皇钟声震寰宇。就在那一刻,他似乎心有所感,豁然回望父亲所在的方向。一个祖巫趁机狞笑,声音透过水镜,带着刻骨的恶意传来:
“东皇太一!别看了!你哥哥帝俊已经死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我看到叔父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了头。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燃烧殆尽后的虚无。
下一刻——
天穹之上,第二个太阳诞生了。
那不是坠落的太阳。是崭新的,以毁灭为内核,以东皇太一全部存在为燃料,瞬间点燃的、真正的第二轮太阳!
光吞没了一切。
水镜在强光中瞬间化为飞灰,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纯白。声音消失了,色彩蒸发了,连空间的概念都在那无声的炽烈中扭曲、破碎。
那辉煌到恐怖的光,持续了整整一息。
当视线终于从一片盲白中艰难恢复,透过娲皇宫的屏障望向下方时,洪荒大陆……已经碎裂成了四块。狰狞的裂口贯穿东西,如同大地上永不愈合的伤疤,昭示着方才那一瞬,是何等决绝的力量。
我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悲痛吗?是的,锥心刺骨。
然而,在那灭顶的悲恸之下,竟翻涌着一丝连我自己都为之唾弃的、尘埃落定的解脱。那个潜藏心底、日夜嘶吼的绝望预感终于成真。悬顶的利剑既已落下,反倒不必再受那望不见尽头的恐惧折磨。
……
后来,在娲皇宫安宁的岁月里,我为自己选定了名字——危月燕。
不再纠结,不再害怕名字背后可能代表的宿命。
我抱起我们当中最小的妹妹,她柔软的绒毛蹭着我的脸颊。我指着宫外浩瀚的星海,轻声问她:“告诉姐姐,你最喜欢哪一颗星星?”
她伸出小爪子,指向星海中一颗并不起眼,却稳定散发着幽蓝辉光的星辰。
我蹭了蹭她的小脑袋,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好,那姐姐就做你最喜欢的那颗星星,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呀?”
我真心感激娲皇陛下。
十日齐出对人族造成的影响难以估量,就算叔父愿意以东皇钟为人族镇压千年气运为交换,她本不必待我们如此宽厚。
还有巫妖决战时,那面无人操控却始终映照着战场的水镜……我都记得。
娲皇宫高蹈天外,不履凡尘,是洪荒至为清净之地。这是长辈们——是父亲,是叔父,是母亲们,在最后时刻,为我们这些侥幸存续的血脉,拼尽所有寻得的庇护之所。
依循他们的期望,我们本当在此平静度日,不涉血仇,不承重担,只作“幸存者”,安稳余生。
但我还是放不下。
就算闭上眼睛,梦里依旧是那颗太阳——那颗从高天之上坠落,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力量,在那一息之间,几乎可以与盘古大神左眼所化的太阳星本身相混淆的、蕴含着终极毁灭力量的太阳。
那是叔父东皇太一,留给我,留给这洪荒天地,最后的身影。
那种近乎恐怖的美丽,我想没有任何人能忘记
……
很多年后,通天依然偶尔会想起太一。
他想起太一当初那般小心翼翼,生怕他这位上清圣人的气韵会影响那个幼崽的道途。
通天想着,唇角会泛起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怀念与苦涩的弧度。
太一啊……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收到太一的礼物,来自早已死去的故人———东皇钟
那个他看着化形的月乌已经长大,通天沉默地看着她,圣人的心湖罕见地泛起一丝微澜,又迅速归于沉寂。他终究什么也没问。
你难道不明白吗?
只要见过你,那些雏鸟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深刻、最无法磨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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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那位青衣圣人的背影,心下不免浮起几分慨然,着实钦佩叔父,身前能为他们这些小辈谋得娲皇宫这等圣人道场作为托庇之所,身后竟还能让另一位圣人念念不忘。
许多年过去,我们这些晚辈,竟还能沾着叔父往日的情分,在这位圣人眼前得几分照拂。
前些时日,娲皇宫中钟鸣九响,东皇钟千年之期已满。娘娘差遣我把东皇钟奉还上清圣人。
上清眼中,无论是那威震洪荒的东皇钟,还是我们这些人,大抵都不过是叔父东皇太一留在世间的……旧物。
我幼时在太阳星上,曾见过叔父与这位圣人品茗论道。次数不多,但那情形与叔父同其他大能往来时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为随性,甚至可称恣意的相处。
父亲告诉过我,当时这位圣人曾欲为叔父踏入死局,却被叔父拦下了。
叔父一生坦荡,将兄弟之谊置于圣位之上,真心实意地劝上清阁下不要和兄长翻脸。大约从未深思过,为何上清圣人待他独独不同。
如今,我们这些旧时代的遗孤,能得圣人青眼,凭的不过是“似是故人来”这一点微末的缘由。
我垂下眼睛,心里想。
上清阁下,当真是……执念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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