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赶回太阳星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冲天的血腥气混合着太阳真火失控的灼热,几乎要将这片神圣的疆域点燃。空气中弥漫着金乌血的气息,以及……属于大巫后羿那令人作呕的煞气。
十去其九,曾经充盈着侄子们嬉闹声的扶桑神木,此刻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几根断裂的、仍在燃烧的枝桠,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天?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恰好不在?是谁在背后挑唆,让十只金乌同时巡天,罔顾天规?又是谁,给了那后羿射落太阳的胆量和能力?
这些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内心。它们很重要,关乎因果,关乎算计。但在眼前这片狼藉和死寂面前,它们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复仇的火焰,不需要太多理由,只需要血债血偿。
他步入凌霄殿,帝俊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身影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了整个洪荒的重量。帝俊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躺着几片焦黑破碎的金色翎羽,属于不同的孩子。
“太一,”帝俊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们……”
太一的目光落在兄长微微颤抖的肩上,落在他那因极度压抑而绷紧的背脊上。他不需要看到帝俊的脸,也能想象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熔金眼瞳,此刻是何等的血红,何等的破碎。
他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兄长,”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我知道。”
这是阳谋,就算明知道万劫不复,也放不下的至深血仇。
……
太阳宫深处,帝俊挥退了寻常侍从,却对静立一旁的白泽略一颔首,示意他留下。这是帝俊刻意为之,这位妖帅掌管情报与谋略,有些局面需要他在场。
“太一,”帝俊开口,声音平稳得近乎刻意,“此战,你不必踏出太阳星。”
白泽侍立在远处,心下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陛下疯了?!没有东皇钟镇压周天星斗大阵,没有东皇陛下正面抗衡祖巫,他们这些“文职”拿什么去拼?
帝俊的目光始终落在太一身上,继续道:“东皇可以只是东皇。”
这句话很轻,却重逾千钧。他在告诉太一:你可以只做那个高踞太阳星、超然物外的先天神祇,不必承担妖族的存亡。妖皇的责任是我的,不是你的。
太一静静听着,熔金的眼眸里没有波澜。他明白兄长的未尽之意——帝俊不是在要求他置身事外,而是在为他铺一条生路。
“兄长,”太一终于开口,声音清越如钟鸣,“我走出太阳星,不是为妖族。”
他顿了顿,直视帝俊骤然紧缩的瞳孔:
“是为我自己。”
帝俊怔住了。他设想过太一会以妖族大义反驳,或以兄弟情谊坚持,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太一的神情依旧平静,带着东皇独有的、近乎淡漠的清明:
“我无法坐在太阳星上,等着听你战死的消息。”
……
羲和与常曦并肩走来。这两位母亲,一位曾驾驭日车巡天,一位曾执掌太阴清辉,此刻她们脸上已无泪痕,只有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平静。
“不必多言,”羲和率先开口,声音冷冽如金铁交击,“此战,我与常曦同去。”她的目光扫过那片死寂的扶桑,那里曾栖息着她的十个太阳,“若不能手刃仇敌,我无颜去见我的孩子们。”
常曦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她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太阴星上骤然黯淡了许多的清辉,那里埋葬了她一半的女儿。
……
通天找到太一时,他刚从太阳宫出来,与羲和常曦擦肩而过。
“太一!”通天快步上前,眉宇间带着罕见的急迫,“这是天地大劫!煞气弥漫,天机晦暗,巫妖积怨已深,此战避无可避,但……你若强行掀起决战,牵扯之广,恐难以收场!结局难料!”
太一缓缓转过身,熔金的眼眸看向好友,里面没有通天预想中的疯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坚定。他看着好友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
“我知道。”他平静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种让通天心凉的释然。他知道劫数,知道后果,知道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我知道的。”
他的目光掠过好友,看向远方那已然开始汇聚、搅动风云的巫族煞气。
“别再靠近了,通天。”太一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劝阻,“你哥哥……不会喜欢的。”
元始天尊向来不喜湿生卵化之辈,更不喜通天与妖族过往甚密。此刻若再牵扯深入,只会让通天日后在三清之中更为难做。
通天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明白太一的用意,正因明白,才更加无力。
看着通天眼中那混合着愤怒、悲伤和无奈的神色,太一终究还是心软了。他知道,若不让通天做点什么,这份无力感会永远折磨着他这位重情义的朋友。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帮我照顾一下她吧。”
……
三十三天外,紫霄宫。
道祖鸿钧静坐蒲团之上,周身气息与天道相合,漠然高远。在他下方,六个蒲团已有其五显化对应之象,唯余最后一个,依旧空悬,其上隐隐有太阳道韵流转,却始终未能凝实。
鸿钧的目光掠过那个空位,眼底无波无澜,仿佛只是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
“我给过他机会。”
他闭上双眼,淡漠的声音在空寂的紫霄宫中回荡,如同命运的判词。
东皇太一选择了自己的路。通往混元圣位的最后一个蒲团,自此,与他无缘。
……
女娲宫中,云霭凝滞。
太一踏入殿内时,周身还萦绕着未散的混沌气息。他尚未开口,女娲冰冷的声音已如淬毒的利刃,直刺而来:
“东皇陛下不去收拾你那群好侄儿惹下的烂摊子,来我这娲皇宫作甚?”她唇角噙着一丝讥诮的弧度,“莫非是要替你那兄嫂担下这管教不严之过?”
太一神色不变,只平静道:“业力自有其主,轮不到我来担。”
他侧身,让开一步。几个身影从他身后显现。
“这些孩子,与这场祸事无关。”太一的声音低沉,“今日之后,他们将永远失去父辈庇护。只求娘娘看在同出一源的份上,给他们一处容身之所。”。”
话音未落,女娲已冷笑出声:“好一个兄弟情深。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替你照看这些惹下滔天大祸的金乌血脉?”
太一缓缓抬头:"我愿以东皇钟为质,换娘娘千年庇护。"
殿内骤然寂静。女娲眸光微动:"你说什么?"
"东皇钟可镇压气运。"太一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别人的法宝,"若我身陨,此钟便交由娘娘执掌,为人族镇压气运千年。届时自会有人来取。"
他想起很多年前,通天曾无意抱怨过镇压气运的宝物实在是太难找了。那时他是怎么回应的?
——"等我死了,东皇钟送你便是。"
没想到一句戏言,竟成了今日的筹码。太一心里微觉歉意,本来说好的直接送他的,倒是对不起通天了。
女娲凝视着他,圣心微震。眼前这只金乌正在将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一并押上——伴生的至宝、成道的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场交易中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这份代价,连圣人都要动容。
"你倒是舍得。"她声音里的寒意稍减。
太一微微垂眸:"比起死物,活人更重要。"
女娲默然,她想起了伏羲陨落时,自己虽已成圣,却因天道制约,只能眼睁睁看着。圣人之尊,亦有不能为之事。
而眼前这只金乌,分明还有选择——紫霄宫的蒲团尚有余温,圣位触手可及。可他选择了最决绝的路。
女娲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看见的,不是托孤的东皇,更是那个她曾经可能成为、却终究未能成为的自己。
殿内的威压悄然流转。愤怒仍在,却渐渐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对勇者的敬意,更有几分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
若当年,她也有这般不顾一切的勇气……
良久,女娲缓缓抬手,一道温润的灵光将孩子们轻轻拢住。
“可。”
一个字,轻若叹息,却为这段因果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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