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冬
自康熙十九年以来,几乎年年有疫。四十二年八月,文登大疫,民死几半;四十三年春,南乐疫,河间大疫,献县大疫,人死无算,秋福山大疫,人死无算。
去岁,三月到十月,更是连着十五地接连出现了疫情,死伤无数,不知多少人家家破人亡、散尽家财。
且不说平民百姓,就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亦逃不脱病魔之爪。这不,四十八年死了两个公主,今年三月一个月之内,和硕纯悫公主和和硕端静公主又都没了。
今秋,浙江湖州府又出现了疫情。京城中虽无大疫,却似乎亦有些流感。
这不,胤禛的次子、现存的长子、年方十一的弘昀便染上了疾病。
先时,不过是淋了点冰冷的秋雨,不几日睡中盗汗,夜间发起热来,次日亦未退,且咳嗽力竭,倦怠无力,饮食少进,先后请了几位御医来看诊,皆说是感冒转了肺痨,时日无多。
因痨病恐会过了人,于是,弘昀便被移至十三间楼阳光充沛、通风极好的二楼,单独居住,由专人照料。原来的房间则有太监领着丫环焚香烧药到扫房屋,通风朝阳。
最后看诊的两位御医也被留了下来,客居于一楼,一为轮流斟酌诊脉下药,二恐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家去或者回宫。
乌拉那拉氏和年氏原就难见弘昀,如今弘昀得了痨病,自是回避了;就连弘时亦是隔房回避,只李氏偶尔前去探望。
胤禛虽不算很喜欢此子,但在弘晖死后,也在此子身上投注了颇多心血。李氏更是日夜流涕不止。一时间,雍王府阴云密布,主子脸上不见喜色,下人更是不敢大声说话。
十三间楼东西两侧六间佛堂旦夕焚香、设斋供奉。西侧三间佛堂是胤禛专属之地。东侧的三间佛堂的东三间更是单独给了李氏,供其念经诵佛不提。乌拉那拉氏则带着年氏在东一间祈福。东二间则有宋氏并其他侍妾焚香诵经。
胤禛因见弘昀得的是痨病,知年夕瑶体弱身娇,而弘昀未确诊前,自己还去探望过两次,恐自己身上带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便搬回了自己的卧房,单独居住。
胤禛未跟夕瑶解释,夕瑶亦不知其意,只当他去陪李氏了。胤禛先时搬走时,夕瑶还松了一口气,暗自欣喜于自己又有了独处的空间,但没过两天就发现,她已经习惯了胤禛在旁的感觉。少了胤禛,寒冬的漫漫长夜,更是枕冷衾寒,彻夜难眠。
是日,十月二十二日。
辰时,年夕瑶像平时一样前去乌拉那拉氏处请安。
略坐了一会,忽见乌拉那拉氏最称心的陪奉过来伏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声音甚小,又说得是满语,年夕瑶一个词也没听清,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垂眉品茗。
乌拉那拉氏品着茶,未置一词,又闲话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见年夕瑶要起身告退,笑着挽留道:“连日阴雨,今日阳光倒是不错,听说东花园的素心腊梅开了,妹妹同我一起去赏花,可好?”
不待年夕瑶回绝,乌拉那拉又嘱咐丫环准备花剪、花瓶等物。吩咐完后方回头对年夕瑶笑道:“待会看到好的,咱们也给王爷和李侧妃剪一枝送去。王爷最近陪着李侧妃,想来也是极愁闷的。”送花是假,暗示年夕瑶,王爷跟李氏在一起是真。
乌拉那拉氏一面说一面毫不掩饰地看着年夕瑶。她已经憋了太久了。她希望年夕瑶跟她一样不好受。
多年来,乌拉那拉氏对李氏很有些嫉妒之心的,且不说她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弘晖,更气人的是,她生弘晖当年,李氏生了弘昐,弘晖去的那年,李氏又生了弘时。自己后半身的依仗没有了,而李氏还有二子一女,凭什么。一个侍妾,一个下人之女也配跟自己比。
她出身满洲名门,比李宋都小,端的是高门贵女。然而在她嫁给胤禛以前,胤禛已有宋氏和李氏,两人虽出身卑贱,父兄均无品级,也算不上年轻貌美,但胤禛全不在意。
说起来,胤禛对男女之事不像他那几个弟弟,十、十三、十四阿哥,一向不甚热衷。多年以来,皇上赏赐的侍妾虽多,但相比于绣房,胤禛更愿意待在书房和佛堂,所待之处首推李氏,次推宋氏,再就是自己这里了。
乌拉那拉氏知道胤禛素性喜欢汉文化,刚嫁给胤禛时,尚不会汉语,每次胤禛和李氏宋氏说汉语时,她都是一头雾水,感觉格格不入。宋氏不算受宠,肚子也不争气,为人很是小心谨慎,但那李氏没受过太多教育,又是府中头一等受宠的,难免有时压制不住得意之色,让乌拉那拉氏更是不悦。
如今,来了个家世亦不错的年夕瑶,她本以为有人来压制李氏的风头,但没想到胤禛对她很是上心,就是李氏、宋氏、胤祥等诸人加起来都不敌。让她有种引来武媚娘对付萧淑妃的感觉,但无论如何,有让年夕瑶不忿的机会,她绝不放过。
于是,二人携手往东花园走去,却不想刚出乌拉那拉氏所住的东寝殿,走了几步,还未走到静栀化游殿,就看见隔着两丈远一前一后走来的胤禛和李氏,后面还跟着苏培盛和李氏的陪奉。
乌拉那拉氏便带着年夕瑶上前两步向胤禛见了礼,胤禛在六尺远的地方站定,颔首示意。紧随其后的李氏,面上尤有泪痕,好不惹人怜惜。只见从后方侧前一步,就要向乌拉那拉氏见礼。
却不想被胤禛拽着手腕一把拉住了,冷声道:“都什么是时候了,这些闲礼就免了吧”。
众人皆不解其意。乌拉那拉氏气得不轻,开始自己行礼时,胤禛没表示,现在自己连李氏的礼都受不得了吗?
年夕瑶则愣愣地看了片刻胤禛拉着李氏的手,原来和宝玉一样,姐姐妹妹的手对胤禛来说并无区别。年夕瑶心下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她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只垂了眸,听着胤禛等人说话。
乌拉那拉氏心下虽怒火中烧,但终究是拿出嫡福金风范,面含关切道:“是啊,弘昀的病可好些了?”
一说到这,李氏又泪如雨下,一边拭泪一边道:“不大好。我刚去看他,咳嗽不止,痰中带血。我刚和王爷说,看能不能设个布施,给昀儿积福。”
胤禛尚未说话,乌拉那拉氏很好地适时展现了贤妻风范:“我看可行,王爷觉得呢?”乌拉那拉氏是觉得胤禛肯定会答应,所以想卖李氏一个人情,果见李氏感激地看了看她,又看向胤禛。
却见胤禛眉头微蹙,并不理会两人,只看着年夕瑶道:“玉儿也觉得应当布施?”
除了苏培盛,其他人俱是一惊,玉儿是谁?胤禛目光所指的方向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年夕瑶正半神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地听见胤禛叫自己的乳名,下意识地回道:“现时节染病的人不少,我觉得可以煮一些寻常强身固体、伤寒感冒的汤药布施,再请一两个大夫义诊。若是能有助一两户人家,想必亦是有助于积些福祉的。”
胤禛闻言,不禁带上浅浅的笑意,不愧是他兰心蕙质的玉儿,永远不会让他失望。便按年夕瑶说的吩咐了下去,准备自明日起布施义诊三日。
待诸人离去后,苏培盛随胤禛回了书房,低眉低声道:“主子,有一件事,奴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苏培盛看胤禛明显不耐烦的神色,忙追加一句:“是关于年侧妃的。”
果不其然,听见胤禛清冷的声音:“说。”
“就是刚才,主子拉住李侧妃的时候,奴才看见——”苏培盛边说边观察胤禛的神色,“年侧妃看着主子拉李侧妃的手出了会神。”
胤禛先是一愣,想说自己什么时候拉李氏了,后反应过来:“我那是——”是怕李氏离太近,把不干净的东西传给玉儿,但他说不出口。
“奴才斗胆猜测,年侧妃是不是吃醋了?”苏培盛自然是明白胤禛不会跟他说,忙很有眼力见地道,“主子要不要去看看年侧妃。”
胤禛听完后,又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两遍苏培盛的话,方问道:“你觉得年侧妃吃醋了?”
苏培盛忙道:“奴才不知。奴才觉得王爷还是直接问年侧妃为好。”
胤禛回卧房里里外外均换上新衣服,又命苏培盛取来艾条全身熏了一遍,确保没有不干净的物什,方去西配殿寻年夕瑶。
原来西配殿在他的卧房和佛堂的中间,离他是最近的,因此,虽多以东院为尊,但胤禛私心希望夕瑶能离他近些,便选了这一处房屋作为夕瑶的住所。
胤禛到时,年夕瑶脚下踩着火炭盆,手里拿着《伤寒杂病论》,看得很是专注。
胤禛摆摆手不令英哥等人通报,自己轻声缓步走至年夕瑶后侧。随着夕瑶的目光所致念道:“色白者,病在肺与大肠;假令身色白,明堂色微黑者,生。”
年夕瑶不妨胤禛会来,就要起身给他请安。
胤禛按住她,俯身对上她的眼睛,含笑道:“义诊的事已按夫人说的布置下去了,明日我先去验收,夫人若是想去看看,待二十五日,万事妥帖,我带你去。”
“真的吗?我也可以去?”年夕瑶又惊又喜,她是真没想到,除了逢年过节,她还能出王府,还能去布施的地方。倒是没听见胤禛对她的称呼。
胤禛看着年夕瑶瞬间亮起来的眸子,颇像一只饿了两天忽然见到了大血肠的小京巴,未及思索,手已经抚上年夕瑶的头:“当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跟我说,我陪你去。”
年夕瑶看着他宠溺地笑,心漏了一拍,一种不明的情愫涌上她的心头。夕瑶不敢再跟胤禛对视,侧了侧头,躲开胤禛的手,道:“那我去准备一下。”边说,边起身往里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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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意识到,今年是康爹爹去世300周年。
大家觉得叫玉儿好,还是夫人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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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时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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