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元旦·永和宫
胤禛走到两人的面前,面沉如水,一把拽着年夕瑶的手,拽进怀里。胤禛下手没轻重,很疼,但年夕瑶不敢呼痛,只悄悄挣脱胤禛的怀抱,尽量站直身体,避免在众人面前失礼,又一面偷偷将求助式的目光投向德妃。
只见德妃微皱了下眉头,轻启丹唇道:“好了,赏雪也要看着点时辰,先吃饭吧。”一句话给此事定了性,赏雪而已,其他的就不要闹了。
德妃说完就扶着玉娟的手转身回了正殿。胤禛仍然板着脸,一言不发拽着年夕瑶的手跟上。年夕瑶偷偷瞅胤禛的神色,什么也看不出来,自己手很冰很凉,但胤禛拽得很紧。年夕瑶觉得胤禛握着她像握着一团雪,力气大的要揉碎了弄化了。
年夕瑶不能理解胤禛为什么那么生气,明明生气的该是自己,被人算计,被人掌控。
胤禛也不能理解,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长在深宫之中、皇上跟前,在他三十三年的人生里,他的人生重心一直很明确,跟其他的皇子一样,那就是要讨好皇父。什么儿女情长、娇妻美妾,都是锦上添花的附加物;父慈子孝才是一切的根基。皇父高兴了,他便是雍亲王;皇父不高兴了,他便是宗人府案板上的鱼肉。
两年前废太子一事,朝野震惊、皇父震怖,这个时候,更应当蛰伏低调,他觉得他扮演得很成功了,孺慕耿耿、晨昏定省、问安视膳、扇枕温衾,若是孝顺皇父也搞个殿试,他纵不是榜眼,也能得个探花。
年遐龄是个能人,年大年二又极其聪慧,年熙年岁虽小已有举人之才,年夕瑶更是兰心蕙质,有年夕瑶在,他一定会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子嗣。若为亲王世子,必能和弘皙延续他跟胤礽的棠棣情深;若为太子,必能促成满汉一体、国祚延绵。
众所周知,当朝自立国以来,皇帝的妃位便没有汉女,他若是独宠汉女,于皇位之争自是无益,但若是扮演贤王直臣,那是一等一的好。明明宠爱年夕瑶既是他的心之所至,也是他想要众人看到的效果,但他知道他刚才失控了。
他以为他对于年夕瑶是努尔哈赤对待阿巴亥,是年长者对小妻子的宠溺,驾轻就熟,稳操胜券,但他突然意识到,年夕瑶过去不属于他,未来也可能不会属于他了。
胤禛情绪不对,胤祥自然立刻就发现了。他趁众人不察,紧跟上胤祯,拽了一把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你做什么了?”
胤祯冷笑道:“我能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他做了什么?我哪能及得上咱们的雍亲王的十分之一。”
他能做什么,他只是想让胤禛跟他一样不痛快罢了。
他是恨胤禛的,恨他的无情无义。
八哥是他的弟弟啊,和他一起从小养在佟贵妃膝下,和他相伴度过孝懿的三年孝期,他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当皇父怒斥八哥妄蓄大志、企图谋害太子时,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当皇父欲诛杀自己时,他,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因为刚才的插曲,明明是盛宴,众人却吃得食不知味。年夕瑶更是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用完膳,新端上瓜果点心来,却听见胤祯笑道:“年嫂嫂想来不知道,这个抱夏,宫里有的地方可不多,不过养心殿、宁寿宫养性殿几处而已,晴可遮阳赏花,雨可吹风听荷。今日,倒是个赏雪的好去处。”
平地炸起一声雷。年夕瑶震惊了。她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以至于这几位祖宗斗法偏要拿她开刀。
德妃也压不住火气了,不留情面道:“这大冷天的,你又发什么狂。”明面上是在说胤祯,实际上是在指责那个让她儿子发狂的人。
年夕瑶低头不语,指甲盖狠命地掐着手心。她仿佛看到前世王夫人骂晴雯“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狂样子”、“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张狂样给谁看……浪样儿!”
夕瑶默默承受着周围或明或暗的不善的目光,一言不发。她觉得她大概是火海里的蚂蚱、油灯里的飞蛾,不过是无谓的挣扎。她无论怎么做,多么冰清玉洁、知书达理,大概永远都是是这些人眼里的狐狸精,合该撵出去的。
胤禛站起来,皮笑肉不笑道:“额娘,夕瑶还没见过孝懿皇后,我带她去给孝懿皇后和佟贵妃母拜个年。”
在场人都震惊了。如果说刚才德妃说话不留情面,那胤禛这简直算得上撕破脸皮了。毕竟众人皆知孝懿是胤禛的养母,德妃那时候位卑人轻,不得已把胤禛送出去给佟佳氏做养子。胤禛这样做伦理上占理,不忘养育之恩,但人情上未免太难看了些。明明可以亲王府再祭奠,这是当着众人的面打德妃的脸。
德妃已经不想说话了,涂着丹蔻的玉指撑着额头,眼皮也不抬,挥了挥手让胤禛夫妇走。
承乾宫·后殿
胤禛带年夕瑶给佟佳贵妃问了安拜了年,便带着人来到后殿孝懿皇后画像前。
胤禛强硬地牵着年夕瑶的手站在孝懿皇后常服像前,温声跟佟佳氏介绍道:“额娘,这是我新过门的媳妇,她叫夕瑶,是湖北巡抚年遐龄家的明珠,淑慎温良,知书达理,是个最温柔善良的人。额娘,你若是能见到她,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年夕瑶听着胤禛在一旁絮絮叨叨,心里在告诫自己不要相信胤禛的花言巧语,不要相信他表面上的温柔深情。她该清醒了,胤禛不是宝玉,贾府的凤凰蛋宝玉可以心无杂恋地爱慕她的绝世容颜和稀世才情。但像皇上和胤禛这样的天生王者,花容月貌、兄妹情都是次要的,他们若有真爱,那份爱里也杂夹着剪不断的算计和利弊权衡。
前有张敞画眉避弹劾,后有胤禛娶汉女为妻以示无不臣之心。她这个夫君,哪里是什么偏安一隅、闲云野鹤的富贵闲人。可笑她今日才知道。
说什么亲王贵胄,不过是舞台上的戏子罢了。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演戏,在王公大臣面前扮演富贵闲人。她真的很想问胤禛:您不累吗?
他不累,她累了,她真的太累了。她打断胤禛的絮叨,尽量委婉地和胤禛打商量:“王爷,我有点不舒服,可以先回去休息吗?”
胤禛有点生气,他平时不生气时,一派文质彬彬的儒雅书生模样,生气时自带上位者威压,不说话也能让旁人腿肚子发软、双手发颤。如今他不说话,气氛便一时凝滞下来。
候在殿门口的苏培盛、陈福和英哥大气也不敢出,只希望自己聋了、瞎了。这个年侧妃是真勇啊,原以为乌拉那拉氏已经够猛了。现在看来还是这个入府以来不显山不露水、对上小心恭谨,对下宽厚平和的年侧妃厉害。
年夕瑶满足了胤禛对于女子的所有幻想,她是女君子,她既有西施昭君的美貌,也有班昭道蕴的才情。只有她能配得上自己,而也只有自己能配得上她。只有自己,能欣赏她的才情和她那种江南汉女的秀美。
书法不是一天练成的,佛法也不是一天能渗透的,国之蛀虫不是一天能清除的。真爱也不会一蹴而就,一见钟情也需要日久天长的感动。
新婚时,他感受得到年夕瑶心里有个人。他自觉他比她年长许多,理应更包容。为了拥有最好的,他一贯愿意付出和等待。幼时,他可以独身守一夜,只为看昙花开。现在,他也愿意以君子之态让年夕瑶放下戒备、放下过去,和他重新开始,共同打造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
他知道年夕瑶害怕刺客,知道年夕瑶最近一个月没睡过安稳觉,因为在他身体好些的时候,他曾数次不顾苏培盛等人劝阻,悄悄到她房里陪她。可是她午夜梦魇时,明明躺在他的怀里,抱着他,却叫的还是“宝玉”,那个能带给她安全感的,能让她泪湿衣襟的不是他。
宝玉就算了。可是为什么,年夕瑶会用如遇旧相识的眼神看胤祥,明明他见到她的次数更多。而现在又来个胤祯。他们数月的同床共枕、朝夕相对,竟敌不过十四寥寥数语?他就那么不如他的弟弟们吗?是,他没有十三十四年轻,能跟她有共同语言,他也不是什么大力士,不能文武兼备,四力半在父兄面前抬不起头就算了,她竟也是如此吗?跟满蒙的女子一样,推崇巴图鲁。
他承认他错把东施认作西施那晚,他确实不那么君子了,他想乘人之危了。他想以这种身份在年夕瑶心里占据一块位置,不属于宝玉的位置。
但是现在想想他太可笑了,或许,就像他不配有母亲疼爱一样,他也不配拥有年夕瑶。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年夕瑶太美好了,而他只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弟不亲的弃子,年夕瑶不该嫁给他。
这样也好,他过去不曾拥有过年夕瑶,未来也不要拥有好了。
想到这,胤禛开口唤道:“陈福”。声音水波不兴。
刚才两个主子间的氛围太可怕,陈福还只是个无甚经验的小太监,自年夕瑶开口起,一直战战兢兢地盯着鞋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碎碎念:“我什么也没听见。”就连胤禛喊他也全然没听见,还是被苏培盛踢了一脚才反应过来,忙小跑进殿内。
就听见胤禛接着冷冷地吩咐道:“送年侧妃回府。”
囚烟:脑补不可取哎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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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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