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新得来的戒指也让她满肚子气,当着众人的面,笑道:“我平日从不戴这些富贵闲妆。”
说着,将身后莺儿叫来,吩咐道:“这玩意儿一个送去给金钏,一个送去给袭人吧。”
她的意思也很明白。
管它什么绛纹石呢,总之戒指是下聘之物,只要“金玉良姻”成了,金钏和袭人就是她钦定的姨娘。
黛玉喝着茶,什么反应没有。
宝玉听宝钗意思,还要不识相的继续搅局,满肚子火气重被勾起来,对着宝钗,讥笑道:“今儿大哥哥的生日,偏我身上不好,没有礼可送,连个头也不去磕,大哥哥不知道,说不定以为我推故不去,姐姐看到了,可要替我分辨分辨。”
“身上不好”是睁眼说瞎话,有眼睛的都能看到他身体倍棒儿。
“没有礼可送”是冷嘲热讽,贾家的东西配不上薛家,他的玉也配不上薛宝钗的金。
“连个头也不去磕”是夹枪带棒,看着将薛蟠抬得高高的,实际上薛蟠什么身份地位,配得上荣府嫡出公子去磕头。
还让宝钗替他分辨?这不是点了名说,宝钗一向喜欢弄虚作假,招摇撞骗。
众人听他的话茬,来势汹汹,都不敢大声呼吸了。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
唯有王熙凤扯起唇角,眼里散发着兴味的光芒,冲着身后的一个叫靛儿的小丫头勾了勾手,悄悄嘱咐了几句话。
宝钗脸上过不去,冷笑道:“这也多事,你就是要去,我们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常在一处,要存了这个心,反倒生分了。”
“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
宝玉毫不客气的接住她的话,又皮笑肉不笑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
还在这里杵着?
话里,撵人的意思出来了。
宝钗含沙射影道:“我怕热,看了两出戏,推说身子不好出来了。”
宝玉没有被说住的时候,恶劣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富态些。”
富态是委婉修饰过的话,真正意思就是胖。
而且,一般不会说未出阁姑娘,都是指婆子妇人的。
杨妃荒淫无耻,是亡国之妃,更不是什么好词了。
黛玉想着湘云,一转头,看宝玉和宝钗快吵起来了,正想溜号,宝玉忽然眯着眼,扫了她一眼。
黛玉没办法,只得继续坐着。
宝钗气的涨红了脸,但若就这个话题反驳他,反陷入自证的陷阱里去,她总不能说自己不胖吧?
半天,越想越气得不轻,索性道:“我倒是想当杨妃,只是没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当杨国忠的!”
贾家倒是有一位贵妃,而且这位贵妃还有一位亲弟弟,就是贾宝玉自己。
王熙凤见宝钗动了气,冲靛儿使了个眼色。
靛儿便装作找扇子的样子,笑嘻嘻的上来,对宝钗道:“我的扇子呢?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了我吧!”
宝钗见状,哪儿能不知道贾宝玉和王熙凤是一伙子,故意让她丢人现眼,给老太太和林黛玉取乐。
她愈发来气,指着靛儿正颜厉色道:“你要仔细着!你见我和谁玩过?有和你素日嬉皮笑脸的姑娘们,你该问她们去!”
宝玉和王熙凤对看一眼,笑了笑,不说话了。
黛玉反有些过意不去,待要说什么,打个圆场,午膳已经摆齐了,老太太让大家坐下吃饭。
吃完了饭,黛玉要睡午觉,就回去了。
宝玉送黛玉至园门处,又回到府里,他准备问一问王熙凤,湘云家的事,可等走到凤姐儿的院落,只见院门掩着,此时进去,并不是很方便。
他想着那个绛纹石的戒指,宝钗给了袭人,心里膈应的紧,转头又来到贾母处。
贾母坐在里间凉席上,旁边两个丫头扇风捶腿。
贾母见他去而复返,笑嗔道:“大热天的,你在外头乱晃什么?当心中了暑气。”
宝玉斟酌言辞,道:“我院里服侍的丫头也太多了,还占着您的人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他想让贾母把袭人召回去。
但贾母给他的丫头,除了袭人,还有晴雯,要召回袭人,就得把晴雯也召回去。
宝玉是无所谓,贾母却不乐意。
袭人就罢了,晴雯是她一早给宝玉看准的姨娘,召回来做什么?
贾母佯怒道:“给了你,你就收着,大不了让她们闲着,总比缺人服侍的好。”
“而且,你在针线上挑剔,晴雯活计是府里一等一的,有了她,你那些穿戴上,我也能放心。”
宝玉一怔,他是没想到,两个丫头中,老太太真正看重的是晴雯,袭人只是给晴雯当挡箭牌用的。
也就是说,晴雯不走,袭人也走不了。
他从贾母院出来,心里烦闷不已,他每天听袭人替薛宝钗说话,真是受够了。
既然暂时弄不出去人,就想办法给袭人弄一个对手进来。有了压力,下位者相斗,她就不会把心思全放在主子身上,放在撮合“金玉邪说”身上了。
同样是大丫头,同接了薛家橄榄枝,同样从小服侍他,同样有机会成为姨娘,同样收了宝钗的戒指。
甚至比袭人更得太太信任……
宝玉一下就想到了王夫人身边的金钏。
他转头便朝王夫人正院而去。
此时,正值午后,蝉鸣不绝,大热天的,婆子丫头们吃了饭,都犯起了困。
宝玉进了外间,就看到彩霞、玉钏、绣鸾、绣凤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实际却东倒西歪的打盹。
他扫了一眼,进了里间。
王夫人正在凉床上睡觉,金钏在一旁捶腿,却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困得不成样子。
宝玉从荷包里取了一颗香雪润津丹给金钏吃,笑问道:“我跟太太讨了你,你跟我过去吧?”
他心里知道,金钏八成是愿意的,但还是要得一句准话,这样才好跟太太说。
金钏一听,就猜到了宝玉的心思。
这阵子,薛姨太太总在太太跟前说,袭人有多体贴,宝玉有多离不开他,想着给袭人争一个名分。
太太虽未开口,但也有在考虑。
打醮的事一闹出,府里人都清楚,宝玉不满意宝姑娘,那他必对身边站队宝姑娘的袭人有了不满,所以在这当口,把她要过去,让她和袭人斗法。
但她早就是金玉一派的人了,在太太跟前,既不用像袭人一样讨宝玉嫌,还能帮着薛家捶边鼓。
现在去宝玉处,好处是有,为宝玉排忧解难,自然能和宝玉关系更亲近,但她也有担心……
她和彩云一直不对付,她这一走,万一彩云在太太说坏话,时间长了,她的位置被彩云占去怎么办?
除非先斗倒彩云,她才能放心跟宝玉去。
金钏盘算了一番,暗示着,提了一个条件。
“你急什么,金簪子掉进井里,是你的只是你的……”
“我告诉你一个巧宗,你去东小院拿环哥儿和彩云去……”
我自然是乐意跟你去的,只是不放心彩云,你先帮我把彩云拿下马……
话未说完,王夫人翻身坐起,气急败坏,不管不顾的照金钏脸上给了一个嘴巴。
“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儿,都叫你们教坏了!”
她这一时半晌,根本没睡着。
方才宝玉和金钏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前头还不怎么样,金钏能笼络住宝玉,她只有高兴的份,可她没想到,金钏居然胆大包天,企图借宝玉的手,排除异己。
彩云是她经营多年,放在贾环身边的一步好棋,她随随便便的一开口,就想毁了?
还有,人急造反,狗急跳墙。
之前贾环为了彩云,把宝玉烫伤,现在叫宝玉去捉贾环和彩云的奸,贾环还不得恨死宝玉?
她就剩这么一个儿子,那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金钏竟敢为了一己私利,让宝玉置身险境?
宝玉一听母亲话茬,心里一惊,这不过是金钏和彩云的私斗,母亲怎么骂出娼.妇这种毁人名声的话?
金钏是娼.妇,自己是什么?嫖.娼的?
自己若待若劝,岂不坐实了金钏的恶名?以及自己淫.辱母婢的大罪?
还不如先走开,等事情冷一些,再想办法。
他便悄悄溜出了王夫人的院。
宝玉出了门,站在不远处树底下,静静的观察。
一时看到金钏母亲老白家媳妇进去了,不久,老白家的拉着金钏出来,玉钏在旁边劝着什么,金钏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低头淌眼抹泪的只顾走。
玉钏只能站在门口,目送她们离去。
宝玉便轻轻喊了声玉钏,玉钏看见了,趁人不留神,匆匆过来。
宝玉急声问道:“你金钏姐姐怎么样了?”
玉钏含泪道:“太太发狠,将她撵出来了。”
宝玉立即道:“我去求情?”
玉钏赶忙拦住他,道:“你千万别去,太太说的话很不好听,你一掺和,再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岂不要了我姐姐的命?”
宝玉亦知如此,可问题是,金钏是太太的丫头,太太捏她一个错,要打她骂她撵她,合情合理。
老太太亦不好干涉,凤姐儿是小辈,更没法劝。
玉钏抹着眼泪道:“待太太消了气,你求求薛姨太太那边,事情兴许尚有转机。”
一则,自薛家进府后,金钏帮着薛家良多;二则,薛姨妈是王夫人的亲妹妹,也好说话。
宝玉默了半晌,咬牙道:“我知道了。”
此事因他而起,为了金钏,他少不得暂时向薛家人低头。
玉钏一走,宝玉心里更添烦恼。
一、原著中,靛儿是王熙凤安排的丫头,考据如下。
[1]去贾母那里时,黛玉没有带丫头,宝玉来潇湘馆给黛玉赔礼道歉,出门也没有带丫头。
而没有带丫头,不是黛玉不想带,而是丫头都没在,宝黛和好后,凤姐忽然跳进来,说明她在外头好一会儿了,且命其他丫头都离开了。
“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
[2]黛玉去了后,坐在贾母跟前,而宝钗已经坐在贾母处好一会儿了,贾母没机会临时安排一个小丫头过去,但可以暗示王熙凤去安排。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
[3]凤姐丫头的取名,平儿、丰儿、昭儿,似乎再取一个名为靛儿的小丫头也不足为奇,且后文又跟宝玉配合一起挤兑宝钗。
[4]靛儿之名,出自一味中药“蓝靛”,有止血杀虫,治时气热毒,解蛇虺螫毒诸毒的功效,是端午节常用的药,功能和青黛相近。
而原著明说了,凤姐前不久为筹备端午,命人采买过药饵,她对这些中药的功效自然了解。
她特命让靛儿过去,大约是想说:宝姑娘热毒犯了,你快去给她治治。
“凤姐正是要办端阳的节礼,采买香料药饵的时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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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金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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