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收到白露的帖子,心下思忖:康姐儿过生日,虽是晚辈,可同族里也没别的小姑娘了。原我也该去嫂嫂家小住,但如今园子里姐妹们因着我才日日轮流教嫂嫂的弟子们读书,我这会子撇下她们一个人出去,岂非不是个人?
黛玉想了想,便对来送帖子的秋桂道:“园子里医女们的课业耽误不得,算算日子,我去嫂嫂那小住三日,之后再回来教书好了。”
秋桂便笑:“姑娘做事认真,我们太太也是日日都想着医馆里的事。这么看,姑娘与我们太太不像嫂嫂与小姑子,倒像亲姐妹似的。”
黛玉一想白露平日里对她的照顾,不管是衣食身体还是特意求了爵位,大事小事事事都要关心,倒真如秋桂所说,是亲姐妹一般的情分。
于是心里顿时一暖,“可见我跟嫂嫂有缘。”
黛玉留了妈妈们看屋子,叫紫鹃和雪雁先替她辞过园子里姐妹们宝玉,又亲子去贾母和王夫人那一说,转头告诉了凤姐,便拎着小包袱同秋桂上了回林家的车。
探春几个送了黛玉出门,正约好了一起回去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便看到一个小丫头头也不抬,闷头往园子里撞。
“站住。”探春呵了一声,“过来,就是你,过来。”
待人走到眼前,探春上下一看,“我记得你,你是太太院里的。你叫什么?这闷头匆匆往园子里去,是太太有事情找我们?”
三姑娘素日里就威名在外,小丫头落在她手里,也不敢嬉皮笑脸,只能绞尽脑汁想法子回话。
“奴婢叫翠枝,是太太,是奴婢这会子无事,想去园子里找姐妹们玩。”
贾府一向待下人们宽和,闲暇无事时,并不拘着人不让走动。外面的小丫头跑到园子里找相识的人玩更是常有的事。
可探春眉头轻皱,忽然冷笑一声,“好个大胆的小丫头,打量着我们都是姑娘,便扯起谎来哄骗我们不成?你张口就说太太,转眼又改口说自己只是想去园子里玩。看你言辞闪烁,难不成是藏了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心事!”
小丫头吓得脸都白了,“三姑娘明鉴,奴婢不敢!”
原本探春心里只有七分起疑,眼下一见这翠枝三两句话间便抖得人如筛糠,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再不说实话,便拿了你到太太那儿去,到时候自有你说的地方。”
“姑娘饶命啊姑娘!”这翠枝忽地一下扑在地上,倒把迎春吓了一跳。她也顾不得如今还是在大路边上,哭着便把自己偷听来的王夫人和周瑞家的话说了一遍,“……奴婢,奴婢也没别的心思,只是听了这么一耳朵,便想,呜,便想着告诉袭人姐姐去,好讨个赏。”
“好了!”探春哪里想到这丫头嘴一张竟然倒出这么一桩事,“这事有太太做主,哪轮得到你多嘴。还不快擦了眼睛回太太那里去,仔细让人知道你偷跑出来再追究你!”
小丫头这下也知道怕了,哭哭啼啼地就跑走了。
迎春不愿多事,见探春一脸烦得不行的模样,便轻轻扯扯她的衣袖,“好了,便如你说的,左右是该太太做主呢,咱们操哪门子闲心。宝玉大了,该好生读书了,搬出去也是好事。”
探春还是不说话,倒是惜春笑了起来,“三姐姐哪里是舍不得二哥哥,三姐姐是想起怡红院里人多嘴杂,心里腻得慌呢。我跟三姐姐一样,若单看呢,心里觉得二哥哥屋里的丫头们各个都是好的,可要是往那院子里走一遭,在那人堆里滚一圈,就腻烦得不行,觉得这里也不好,那也不对劲,人都变了个模样。也是奇了,可见我没二哥哥的福气,受不得这么多好人围着我转。”
“机灵鬼。”探春这才轻轻捏捏惜春的发髻,“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古人事事都经历透了。既是咱们姐妹们说话,那我也不避着,照我说,这男人贯不把咱们女人当回事,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却不知道女人自有自己的心思,若不顺心了,还不知怎么明着暗着闹呢。”
这话可不止说宝玉,便是琏二哥哥,东府里头蓉儿和珍大哥哥,甚至大老爷和老爷,哪个身边没几个人?就连去了的珠大哥哥,从前还有几个房里人呢。
于是迎春和惜春不敢再深了说下去,只拉着探春去喝茶,消消火气。
王夫人不知道自己院子里差点又多了个嘴长的,心里正烦闷着另一桩事。
原本万事有凤姐可以商量,可事关宝玉的亲事,凤姐这个大房的儿媳妇便也靠不太住了。
老太太倒是上心,可究竟是自己的儿媳妇,娶进来还得跟自己一条心才是。
王夫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能商量的人来。只好叫来周瑞家的,也算有人能吱个声。
那周瑞家的一听王夫人是为这事叫自己,想起薛家偷摸着送到女儿那里的礼,便试探着说道:“太太,太太为着哥儿的亲事是日也想,夜也想,可太太怎么就不想想,那容貌性子家世年纪都合得来的姑娘,远在天边,更近在眼前呢。”
“你是说……”王夫人睁开眼睛,“还是宝丫头?可老太太那……”
老太太瞧不上宝丫头,这大家心里多少都清楚。如今她非要跟老太太顶着来,这怕是不成。
周瑞家的就说了,“老太太从前是心疼林姑娘无依无靠,可如今人家同族里的人还没死绝呢,再说又有了爵位,往后什么姑爷找不得,再找个林姑爷那样的,于府里不也是一份助力?这不是林姑娘,那其他姑娘在老太太眼里又有什么分别?”
“这倒也是。”王夫人一想也对。
“倒是宝姑娘不止模样好,性子更好,家里虽没个为官做宰的兄弟,可积年的富贵。又是太太跟前看着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难道不是老天注定的姻缘?”
王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不错,那孩子确实是个好的。别人都只知道拉着宝玉瞎玩,就她会劝宝玉读书上进,可见是个贤惠明事理的。”
又是她的亲侄女,以后收了管家权交到宝丫头手里,不怕宝丫头扶不上墙,更不怕她老实。
只是王夫人还有些犹豫,“就怕老太太还看了别家姑娘。罢了罢了,你替我记下,稍后就写封信去问老爷,就说宝玉如今也该相看亲事了,看看他知不知道什么合适的好人家。若是没别的想法,便问问他宝丫头如何,我瞧着倒是处处都合适的。”
“知道了。”
周瑞家的答应下来,等到晚饭的时候,这消息就传到了薛家人耳朵里。
薛蟠在玩耍处听了小厮说有要紧事,当即酒也不喝了,歌也不唱了,骑着马就往家里去。
“妈上回说的事有眉目了。”薛蟠嬉皮笑脸地凑到薛姨妈身边,“这回妈可该好好夸夸儿子。”
“上回?”薛姨妈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上回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为了妹妹的事。”薛蟠招呼了小厮近来,“把你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好好学给太太听。”
“是,那周瑞家的女婿,叫冷子兴的是这么说的,他说那周瑞家的叫小丫头往他们家里传话,说那府里的太太跟周瑞家的说了……”
薛姨妈听得一脑门子官司,薛蟠更是酒气上头,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费哪门子话,叫你说就直说!”
“是是是!是这么回事……”小厮赶紧把话又学了一遍。
末了薛蟠挥挥手叫他滚,又回过头对薛姨妈得意道:“妹妹那点心思,害怕我这做哥哥的笑话什么?姑娘大了想嫁人,天经地义的事!这不,儿子这就给办得妥妥当当的!”
“你呀!”薛姨妈轻轻拧着儿子耳朵扯了扯,“你就是个大傻子!没听出来你姨妈心里还打着别的主意吗!这是指望着你姨父再寻个当官的老丈人给你宝兄弟呢!要是实在找不着合适的,再来找你妹妹填坑不迟!”
“哈!”薛蟠一听,顿时怒发冲冠,“岂有其理!当我们薛家是那好欺负的不成!我这就找他们算账去!这宝玉又是什么好东西,以为有个当贵妃的姐姐就能可着天底下姑娘给他挑?分明是知道巴望不上人家县主娘娘了,才想着另攀高枝呢!”
“你这嘴上不把门的孽障!早先吃了教训还不知足,如今又要混闹!”薛姨妈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哪里敢放薛蟠出门。
“也不想想咱们如今住的还是贾家的屋子,你还不小声着点!你妹妹这几日都在家里呢,叫她听见了,这脸往哪里放!”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薛蟠气得在屋里团团转了两圈,“唉!”
薛姨妈见儿子一脸憋着气的样子,再想想如今寄人篱下,世态炎凉,不禁也悲从心起,“老爷没了,你再不好好撑起咱们家,日后生意一日日散尽了,我跟你妹妹怕是连这贾府东北角也住不得了!”
母子两个一筹莫展,相顾无言。后院的厢房里,莺儿也闷闷不乐,“姑娘出来好些天了,如今太太身子也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园子里去?”
“傻丫头。”宝钗低头绣着鞋面,“咱们既然出来了,又何必再回去。姐妹们再好,早晚有各寻出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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