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很想为家族找条出路。
这些年来,她也不是只会待在家里吃吃喝喝,由小辈们奉承享乐,而没有为家族努力过。
安排女儿嫁给林家探花郎,既是维护勋贵圈子,又为家族打入文官集团铺路。
让大孙子珠儿去文官家出来的孙媳妇,也是为了大孙子日后仕途着想。
到了元春,因她样貌、人品样样出众,当初也是花了心思安排她入宫。
回头看来,是步步都没有走错,却是步步都没有结果。
女儿早早去了,女婿也没了几年了,留下个外孙女,可怜身子也不好。
珠儿是个读书的人才,原本家里就指望着他有出息。谁知忽然病了一场,人就这样走了。留下个兰儿虽然也是个好的,可终究年纪太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当得起家里的顶梁柱。
至于元春,如今不上不下,空有位份却无实惠,想来也只能盼着她在宫里日子能好过些便罢了。
再数数家里这些人。
老大跟东府里的珍儿和蓉哥一样,都是吃喝玩乐上下功夫,正经事半点也不能指望。
老二靠着恩荫得了官位,可不是科举出身,一辈子也就只能在闲职上面打转了。
孙子辈里,琏二道有几分能为,可惜只能照看里外庶务,其余是半点也不上心的。
宝玉倒是处处都好,虽不喜欢读书,却实打实的有才情;讨厌人情往来,可不管是北静王还是勋贵家里的年轻小爷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跟他处得好。
若是能够科举出仕,宝玉的前途想来必然一片光明。可从前家里指望着珠儿,到底对宝玉溺爱得过了些。现在养成这样一副性子,恐怕就是他亲爹拿着鞭子在后面追也强迫不了他去。
至于环儿,读书不用心,正事也不干,性子也不好,总之不说也罢。
姑娘们呢,二丫头木头人一个,以后到了婆家不被人欺负就谢天谢地了,还能指望她如何?三丫头倒是样样都好,比起男孩们还要强一些,就是性子太过刚硬,本想让她入宫同元春做个臂膀,可她自己不愿意。这样的姑娘便是强行把人送了去,怕是也不会让家里如意,也只能算了。
最后一个四丫头虽然养在家里,可细说起来却是东府的姑娘。也不知道东府里是个什么打算,如今也只盼着别把好好的姑娘带累了。
其余旁支,男男女女,算来算去也没个上进能指望的,不过是靠着府里混点差事,勉强能够糊口罢了。
贾母在心里一通思量,忽然发现偌大个家族,名头虽响,竟是要后继无人了。
于是贾母不禁悄然落泪,“这可如何是好啊。”
哭归哭,可一想到袭人那样的丫头都知道努力为自己挣出路,贾母哭过之后又擦了眼泪,继续一个人想法子。
儿子们是指望不上了,孙子里算来算去,最有前途的还是宝玉。
如今宝玉年纪也大了,要是同他好好说,想来也该清楚家里的境况,能立得起来。
这两年抓紧时间科举。有了出身,再说一门文官家的亲事,日后姻亲故旧努力提携,十年内必然能够顶立起门户。到时候兰儿也长大了,如此又是一大助力。
朝廷里立着人,便是元春运道不好,迟迟没个子嗣,在宫里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至于探丫头,果然还是该同老二说的那些,不能一家子姑娘全往宫里填。只是文官武将,到底往哪里嫁,这个倒还值得好好思量。
如此一看家里也不是全无希望,贾母心中一时又火热起来,更不得立刻叫了宝玉来,劝他好生上进,以待早日金榜题名。
见鸳鸯进来,贾母赶紧就问:“宝玉在哪里?快去叫了他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同他说。”
鸳鸯难得看到贾母如此着急,一听自然赶忙进园子里找宝玉。
先往怡红院里一问,不见宝玉,只有袭人看家。鸳鸯跟在贾母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心里都有数,此时见了袭人便忍不住道:“你……”
袭人自知瞒不过鸳鸯,于是也不辩解,只默默低头,准备随鸳鸯如何说。
“罢了罢了。”谁知鸳鸯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以后如何,你心里有数便好。”
说完鸳鸯便出门去找宝玉。找到人时,宝玉正和园子里姐妹们一起玩笑作诗,好不热闹。鸳鸯不由得一笑,可想起贾母黯然伤神,袭人自寻出路,忽然又觉得悲从心起,只觉得眼前一切不过镜中水月,手一戳便戳破幻象。
宝玉不知鸳鸯心中所想,见她来了,便招她一起喝一杯热乎的。
“不喝了,老太太那里正急着找你呢。”
“可说了有什么事?”宝玉边说边放下手中杯子,向身边姐姐妹妹们告辞,“既然老太太有事,那我先过去一趟。”
自从晴雯等人去后,宝玉心中一直闷闷不乐。如今难得家里来了新客,又是那般聪慧伶俐的女孩们,宝玉乐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了贾母便急着告诉她大家一起在园子里做了哪些新诗。
贾母耐着性子听了,好容易等到宝玉意犹未尽地停下,她才一边抚着宝玉的背,一边慢慢道:“你这些兄弟里,就你一个跟家里姊妹们好,我也只盼着你们能一辈子这样和和气气,相互扶持。前儿你三妹妹的事你也是听了的,你老爷虽然开口做了主,可你自己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宝玉不妨贾母找他竟是为了问这样的话。
略一怔后,才说道:“老太太既然问了,那我也不瞒着。要我说,我情愿家里不过这样富贵的日子,回南京种田去,也不想叫三妹妹去受那样得罪。”
说不失望是假的,贾母如何也想不到宝玉不仅没有半点上进心,反而能说出回南京种地这样的话。
可她也知道宝玉自然厌恶官场朝廷那一套,举着棍子是抽不动人的,只能顺着他好好说。
贾母一番苦口婆心,不说家族,只说自己年老,盼着家中子孙日后安稳;说王夫人辛苦半生,只求儿女平平安安,日后好歹有个依靠;说孙女们不容易,未来还得家里靠得住才不至于出了门被欺负……
一番话说得好不可怜。
可贾宝玉若是能被这老太太卖惨的一番话说得回心转意,那他也不是贾宝玉了。
眼看宝玉垂着头一言不发,贾母心中一叹,到底止住话头,“……罢了罢了,说这些话,你自己心里好好想想吧。”
等宝玉走了,贾母又是忽而泪下。
等到鸳鸯举着灯进来,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会哭得这样多?
“要不是心里憋着气,谁好端端的想哭呢?”
贾母心里郁闷,薛姨妈难道就痛快了?
“今儿你妹妹一家也上京来,本来是阖家团圆的好事。可谁知道老太太宁可问你妹妹的八字,叫她去跟宝玉相配,眼里也没跟你。”薛姨妈哭得越发伤心,“我的儿,你这样好的人,怎么命偏偏这样苦啊!”
宝钗在园子里同姊妹们玩耍一日,本来心情极好。可谁知回到家来,亲妈又哭个不停。
然而仔细一听,却还是为了从前那些事。
宝钗便随意一笑,“妈之前不是才歇了心思?怎么今儿又为了这事哭起来了?再说,老太太便是有那心,可琴儿早已经是定了人家的,如今哪有再说给宝玉的道理。”
“这不是气他家眼睛长在头顶,叫你这样的姑娘都瞧不上吗!”薛姨妈越想越气,“感情也不是真看上了琴丫头,是拿她来挤兑咱们呢!”
“这又不妨碍什么。”宝钗心宽,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倒是想起更要紧的事提醒薛姨妈,“琴儿既然说了人家,如今上京来便是要把事情办好的。只是偏她哥哥又没娶亲,难不成就这样把琴儿拖住了不成?”
薛姨妈便道自己也帮薛科盯着亲呢,“他是个好的,想来好人家的姑娘也能瞧得上他。倒是你哥哥个孽障,唉,才叫我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本想着林家太太的医馆里也有不少人家彼此找机会给孩子相看的,可你哥哥那样子,我真是怕一开口就被人打出去!真是求老天让他去哪里磨练一番,也改改脾气,认真过日子才是!”
“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哪里有说变就变的?不过妈也别太担心,这俗语也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时机到了,哥哥的亲事总能有个说法。”
“你哥哥是个男人,我还不担心他。”薛姨妈说着说着又想哭了,“我是担心你啊!”
“妈也别担心我。”宝钗微微一笑,“天无绝人之路,我总有法子过下去就是了。”
宝钗说这话自然是因为她有底气。
下午在园子里玩的时候,林家太太忽然差人传了信来,说她们之前商量的生意这便已经开始了。
虽然只是在医馆里小范围宣传了一番,可各家太太们果然很感兴趣。
小半个月下来,医馆里就已经接待了上百个没什么大毛病到身体就是不怎么爽快所以想来按按的客人。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还没到年底,这订单就已经排到了元宵后头。达官贵人不必说,甚至还有宫里贵人们身边的管事嬷嬷们……
若是这样……
宝钗拽了拽手帕,心里思量着,过了年,大概也是时候搬出贾府,自家独立门户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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