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伯侄俩都没有吭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林瑾努力地运转起自己的大脑，一帧帧翻阅着记忆里这些日子自己的所见所听，并试图回想着原书中少有的涉及朝堂等外部环境的只言片语。
唉，她只记得贾元春才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南安郡王战败探春和亲，还有北静王是个美男子了。
甚至对后者的记忆还比前两者深刻。
她苦恼地用发尾缠手指玩，卷起、拉直。
“哎！可是圣上今日说了一句话，”霎时间林瑾灵光乍现，手扯痛了自己的头发，但她毫无察觉地坐直了身子，“他说，伯父也很快就要去京城了？”
“这是圣上的计划，或许伯父这两淮巡盐御史的下一任也即将到任，那时伯父也就很快会被调回京城。”林如海也皱眉沉思着，“但，圣上并未交代‘很快’究竟有多快。”
“圣上撤换伯父的职位，上皇会轻易松口吗？”林瑾抓住了漏洞，立即反问道，“若久斗不出结果，那伯父岂不是被架在油锅上烤？”
“伯父又何尝不知，但分明我在这个职位继续待着更有利，今上仍道不久便会调我回京，想来今上是有成算的。”林如海含蓄地分析着，只不道破。
“那也有多种可能性。”林瑾顺着林如海的思路说了下去，“其一，今上在下一盘大棋。两淮、江南牵一发而动全身，今上必须换上他百分百信任的能臣才可搅动风云；其二，今上只为断了上皇的钱袋子，也可让上皇断一臂膀；其三，京城或许也需要伯父发挥一些能量。”
“这些可能性太多、太繁杂，瑾实属难以分辨。”林瑾泄气地趴在桌上，“伯父，咱们可怎么办啊？”
“无妨，自有伯父周全。”林如海摸摸林瑾毛茸茸的脑袋，“瑾丫头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但伯父，您有没有想过在这旋涡之中，黛玉妹妹该如何生活呢？”林瑾轻声问，湿润的杏眼望向林如海。
林如海不假思索道：“黛玉久居深闺，想来不至于——”
“伯父！”林瑾有些生气，她近乎无理地打断了林如海，“伯父怎生到女眷后宅之事便如此糊涂！黛玉妹妹已经牵扯到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了，那贾家自来就是上皇的人，伯父如今又按投了今上，黛玉妹妹生为伯父唯一的女儿，怎可能置身事外？”
“今日伯父为取今上信任，将黛玉妹妹作为软肋暴露于今上跟前，今上即使原不关注后宅琐事的，此后若要拿捏伯父，难保不会借黛玉妹妹为引。”
“那贾府送了荣国公的嫡长孙女进宫做一女官，虽是贾府为延续旧日风光而做的最后一搏，亦难保不是四大家族向上皇表忠诚的方式之一！宫里已有甄太妃，甄家吃了多少好处？难保他们不想继续以这种方式从今上这里捞好处，今上这等人物，岂能忍？”
“朝堂斗争不涉后宅，只是伯父作为君子一以贯之的理念；伯父自家后宅人口简单、无一纷争，可眼下局势如此风雨欲来，伯父倒还真以为置黛玉于千里外的深闺宅院可保她平安不成？”
林瑾不无讥讽地连连质问林如海，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尊老爱幼了，她今日必要将林如海重锤敲醒。
“恐怕伯父也从未同妹妹分析过现下的景况，而诸多势力早就把手伸入了荣府后宅之中，妹妹在其中察言观色、保全自身，不知每日是如何如履薄冰呢！”
林如海噎住了，他的确认为深闺中是不涉政治的，也认为无论如何贾母会护住爱女唯一的血脉，那是贾母钟爱的亡女的独女，毕竟——
毕竟黛玉很像贾敏。
若不是认为贾母身边足够安全，他又怎会把年纪尚幼的黛玉早早送至京城？
难道，他不但大错特错，还亲手把唯一的女儿推入了火坑？
林如海仿若被一记重锤敲中，心口传来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只见一口血喷涌而出。
耳边听得林瑾的尖叫，女孩的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似乎从九霄云外处传来：“忠伯！忠伯叫大夫！伯父吐血了！”
他茫然地望向半空，唇齿无声地张张合合。
“伯父，我错了，瑾错了，不该那么说话。”林瑾跪在地上痛哭出声，“您坚强些，黛玉还需要您，还需要您啊！”
接着，一片混乱。
林如海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林瑾着实被吓得够呛，她面色煞白地站在一旁，木然地看着人来人往，林忠飞身拎着一个老头子进来，那老头子须发斑白，一副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样子，摸上了林如海的脉搏。
林瑾仿佛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罪人，她绞着帕子，不安地站得不远不近。
那老头皱着眉，摸完脉叹了口气，林瑾脑子里立刻闪现无数想法，林如海不会真被她气死了吧？林瑾哭丧着脸，难道林妹妹注定要在成年前失去双亲？
“是好事。”老头悠悠道，“淤血堆积于心口，今日反而吐了出来，想来老爷心脉畅通后，再安生养几日，就可大好了。”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林忠欢快地念起了佛，“需要准备些什么，林义你快开方子。”
林义捋着须：“这就来。”
小老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林瑾，绕过欢天喜地的林忠，自去开方取药了。
林瑾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只能庆幸林如海吐血并非断绝生机，而是柳暗花明。
林如海其实只昏了一盏茶的时间，屋里吵吵嚷嚷的时候他也半明半寐地听见了。醒来只见林忠洋溢着喜意，向他汇报如今的身体状况，他听完看向了旁边一副做错事样子的林瑾。
他道：“瑾丫头，你过来。”
林瑾磨磨蹭蹭地迈着小碎步过去，跪在了林如海榻边：“伯父，对不起。”
“你说得对，深闺女眷的命运系于家族、系于男子，若有家族矛盾、朝堂纷争，女眷从来都是难以免祸的。”林如海眉眼带着几分疲惫，但却扫清污浊般地锐利起来，“我即刻安排人去接黛玉归家。”
“就说，我重病卧床，需要接她回来。”
林如海这是要暗示贾母，他已命不久矣，要黛玉即刻回扬州奔丧。
“瑾丫头，你无需自责，伯父要多谢你，点醒了伯父，也救了伯父的身子。”
*
林如海雷厉风行，立刻叫林忠亲自带人，连松针、柳叶等都一并派了去。林瑾不放心，强烈要求让周婶子也一道去，林如海想着有女仆也可进内宅走动方便些，也允了。
“老爷，外头来了两位龙虎卫大人，现下请在正堂喝茶呢。”林府上下正忙着点人去京城，外头就有小厮来报。
林如海如今身子正不方便，林义强烈要求他卧床休养至少三日，无奈只能派林瑾先去正堂见人，毕竟两个龙虎卫实际是今上派来监视他的，不隆重接待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
林瑾恭敬接了活，心里给自己默默打气，发誓这几天绝对不让林府出一丝纰漏。
她戴上面纱，叫上兰霜、梅雪两个大丫鬟，并新提的兼毫、漆墨、小藻、小荇四个小丫鬟，一齐往正堂去见龙虎卫。
那两个龙虎卫正在吃茶，并打量着林府上下。
“师父，这林府宅院倒是精巧别致，又不失大气。”小的那个龙虎卫左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勉强称一句小将，“只这后头仆人走动，倒有些乱了。”
“不该说的别说。”他师父，一名四十余岁的成年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坐好了，不准探头探脑。”
那小将只得低头不做声了。
林瑾缓步走入正堂，客气地假笑着向那两名龙虎卫福了福身子：“小女子见过两位大人。”
“请起。”那年长龙虎卫客气地同她道，“姑娘就是林大人的侄女吧？”
“正是。小女子第一次见两位大人，大人真是英武不凡——”林瑾冲那年长的福了福身。
“——年少有为。”又冲那年少的福了福身。
“还望恕小女子无知，不知两位大人如何称呼？”她眉眼弯弯地望向两个龙虎卫，拿出了她最温婉的强调。
自然，林瑾的伪装策略十分成功，或许也有几成吴侬软语的功劳，她得知那年长的姓谢，名谢铮；年少的姓褚，名褚钰。
与这两人拉过一番家常后，那谢铮便问怎不见林如海。
“伯父这几日因换季，旧疾发作了，才吐了血，实是卧床不起，才命我前来。”林瑾拿出了十分的诚恳，“对不住两位大人，我们林府人口凋敝，叫下人来又太过失礼，还望两位大人不要怪罪。”
谢铮自是不怪的，只提出要见林如海。
林瑾余光瞟见门根上的小荇机灵地偷偷溜走，便含笑应了，缓步把他们引至林如海卧房外，自退下不提。
毕竟林如海是真吐血，又聪明得很，小荇去通风报信后，他们的说法自然天衣无缝。
只林瑾忘了，龙虎卫观察敏锐，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些小动作？佯作不知罢了。
林瑾马不停蹄地去找林墨，同他一起合计林府要给两名龙虎卫大人和两名教养嬷嬷准备的物事，又吩咐下去将那龙虎卫的院子收拾妥帖，就安排在离正院不远处的东院。
“也不知黛玉一路上身子能否受得住。”林瑾不无担忧地想，“希望黛玉能平平安安回到扬州，再也不用和林如海分别。”
我看原著时总觉得林如海对内宅是有些偏见的，可能是剧情的不可抗力，也可能他是真的没办法，但把黛玉送到贾母身边，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对当年刚刚丧母的黛玉来说，有什么是比父亲的陪伴更重要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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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初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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