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骇得忙上去扶了宝玉一把。黛玉叹口气，对宝玉道：“你也太武断了，且先听听她怎么说罢。”
“与我无关，当真与我无关呐！”智能儿听宝玉如此指认，已然双膝酥软，“扑通”一声闷响，斜斜跪倒在通仙桥头，脸上涕泗横流。
“怎么回事？”阮廷玉站起身，清冷如风的眸光从智能儿身上掠过，转头向张司直问道。
“这小尼姑是京城府尹移送过来的，”张司直到底怜香惜玉，还递了张半旧手帕给智能儿擦鼻涕，“据捕快所说，今日寅时五刻，便是她在此处大声哭嚎引得人来，这才发现了秦钟的尸首。”
“如此说来，第一个接触死者的人，便是你了，”阮廷玉负着手，那冷冽的目光将智能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仔细说说吧。”
智能儿登时止住了泪，兀自抓着张司直的手帕，干干地抽噎一声，才哑然道：“……我，我不过是收到了秦钟的信，信里头他约我今日凌晨寅时四刻在此处见面，我心里还纳闷呢，为何选在如此偏僻的时间地点……谁曾想我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倒在桥上……当时天还没亮，又落着雨，我还当他被风吹着受凉晕倒了，哪知走近一看，就发现满地血污，他脖子上还有那么长的一道……我，我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她目光发愣，直直盯着秦钟尸首脚边，却不敢再往上多看一眼，似乎是想起了当时见到秦钟死状的可怕景象。
其实也不难理解，夜雨朱桥鲜血尸身，智能儿也不是胆大的，的确吓得不轻。
“旁人虽是不知，我确是听秦钟说过的！”阮廷玉一语未发，宝玉却抢在前面，瞪着眼大声说道，“秦钟前些日子便来找过我，哭哭啼啼的，说他一片痴心为你，你却骗得他好苦，你同他在一起，只为从他身上打些金钱主意！”
话音落地，字字铿锵有力，智能儿盯着宝玉，涨红了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喃喃嗫嚅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来的时候他便就倒在这里了。”
宝玉冷笑一声：“那谁知道！说不定是你心中有愧！”
阮廷玉与林黛玉对视一眼，仅这一眼，两人便立时心领神会。
黛玉拉了拉宝玉衣袖，沉声道：“智能儿说得也并非毫无道理，若人是她杀的，为何她要留在此处呼救……等着被抓呢？”
宝玉一时哑然，怔怔地望着黛玉。
阮廷玉拿了个主意：“眼下秦钟一案便只有智能儿这一处突破口，就算她不是凶手，也只能先带回大理寺了。”
黛玉微微叹了口气，宝玉听阮廷玉发话，便立刻咋咋呼呼地，叫李贵快些拿绳子捆住智能儿。
张司直看了眼阮廷玉，冷声道：“智能儿姑娘，且先跟我们走一遭吧。”
衙役们收了秦钟的尸首，智能儿无奈，只能哭丧着脸，乖乖把双手和拢，递到张司直面前。
张司直还是心软，只把绳索胡乱在她手上松松绕了一周，便领着她往城门方向走去。
“……阮少卿。”
阮廷玉正要离开，却听黛玉温声唤他。
他回过头，见黛玉站在桥边，裙角翻飞，神色眼波同桥下水光一样，泛着点点潋滟的光辉，一如当日他在船顶见她舌战何大武那般，一潭秋水的平静表面下，掩不住的是追寻真相的风光意气。
“林姑娘可是有了发现？”阮廷玉清了清嗓子，问道。
林黛玉却轻轻摇了摇头：“请少卿先将智能儿看押起来……我不熟悉如今大理寺刑狱，只是……智能儿到底是个姑娘家，在没发现真相之前……”
“姑娘放心，”阮廷玉清清朗朗地说道，“阮某从不行刑讯逼供之事。”
“那便好了。”黛玉在心中想，到底是自己多心了，脸上微微一红，思虑一瞬，方抬头道，“请少卿先行一步，并给我三天时间，我必然找出秦钟一案的凶手。”
阮廷玉眼色微动，他没想到黛玉会主动请缨，冠玉似的面容罕见地泛出了一点赤色，然后轻轻点头。
这便是应允了。
眼看着智能儿踉踉跄跄地，跟在阮廷玉和张司直身后，载着秦钟尸首的板车也被衙役拉起，一行人渐行渐远，宝玉这才一咬牙，拉住黛玉，挣红了脸问道：
“林妹妹，智能儿明明便是杀人凶手，你为何要替她开脱。”
“凡事要讲求证据，”黛玉蹙眉，将那通仙桥细细走遍，又看了看桥下冰融流水，方对宝玉说，“除了智能儿与秦钟有感情纠葛外，你可有证据能证明智能儿将秦钟杀害？若真是她，凶器又在何处呢？”
宝玉答不上来，赌气地拿皂靴去踩地上的一小团被风吹来吹去的白絮。
黛玉眯了眯眼，低声喝止宝玉道：“宝玉别动。”
只见她蹲下身，用帕子将那团白絮包了，对着日光看了看，又唤雪雁取了火折子，将那团白絮点燃。
宝玉凑上来连声道：“妹妹烧这玩意做什么？妹妹可小心别烧了手。”
黛玉不答，只见那白絮遇了赤炎，竟然连半点火星也无，烧着的一小块冒出焦糊味，迅速变得乌黑蜷曲，只拿小镊子一拨，便化为齑粉。
“这是丝质的。”黛玉将剩下的半团白絮和烧尽的乌黑粉末包好，交予雪雁，又站在原先放着秦钟尸首的桥面，向左右两边的朱红桥阑望去。
右侧阑干，朱色木面上竟有一道宛若刀割的细微痕迹，若非黛玉明眼细辨，一般人不可察觉。
*
天色向晚，贾政正在荣国府书房中，同几个身着常服的相公清客们闲谈。
正说到如今海疆战事不断，忠顺王带头赈灾时，忽地往窗外一望，便看见宝玉带着李贵轻手轻脚地走过。
“宝玉进来！”贾政冷喝一声，窗外的宝玉便吓得抖了三抖。
宝玉小心进来解释：“今日塾掌准我和林妹妹提前放学。”
贾政冷笑道：“我今日倒也听说了秦钟一事，你若是再这么玩下去，只学些精致的淘气，就别再进我家这门了，当心把命给搭进去！”
宝玉低头不语，当日秦可卿仍在时，秦钟颇得贾母喜爱，连贾政也跟着称赞了几句，谁知转瞬便物是人非了。
有清客相公们忙着解围：“天也将饭时，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人携了宝玉出去。
穿过庑廊，进贾母院内时，正屋子里已摆了桌椅，黛玉双手捧着杯子喝热茶，笑容甜甜的，和贾母谈些今日头回上学的事。
贾母亲热地揽着黛玉笑道：“那学堂我也偷偷去过，池塘里的小鱼我还喂过呢。”
宝玉上了座，展眼鸳鸯便端上饭菜，一碟秋葵螺片，一碟鸡枞菌炒苦笋，一碟香草酱虾仁，一盏黄焖酸辣鱼翅，一盏石耳鸡豆花，三人却也吃的清清爽爽。
用过饭，贾母坐在炕上看鸳鸯几个打牌，渐渐打起了盹，黛玉便拉了拉宝玉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碧纱橱。
“眼下无人，可以和我说了罢？”黛玉坐在茶几边，先给宝玉斟了杯枫露茶，“秦钟先前发生什么事了？”
林妹妹奉茶，岂有不说的道理？贾宝玉当下耳根一热，便低声道：“我如今告诉妹妹，若是与案件无关，妹妹可别和旁人说了……秦钟前日子来找过我一回，为的是找我借银子，妹妹可知他借多少？”
黛玉侧耳摇了摇头。
宝玉比出三个手指，神色惊异地道：“三十两！”
黛玉一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连宝玉这种对钱财极不上心的，都知道三十两并非儿戏，贾府中公子小姐的月钱也不过二两而已。
“那你借给他了么？”黛玉蹙眉问道。
宝玉叹口气，方道：“我与鲸卿是何等的关系！他既开了口，我岂有不借的道理……可我手中实在是没有这么多闲余银钱，只好想办法找琏嫂嫂支一点，那天刚走到琏二爷屋子门口，就听见母亲正在院中说话……我站在门边细听，原来是蔷哥儿上回在天香楼一掷千金，闹得满城风雨，为了避免再生事端，如今府中上下都要好生管着家里哥儿姐儿们的花销。”
黛玉抿了口茶，叹道：“倒也罢了，这是正理……那你可曾问过秦家公子要这么多钱的原因么？为何说智能儿图他银钱？难得是智能儿要他来借钱的么？”
“这便是我今日一口咬定智能儿是凶手的原因了，”宝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骂道，“不仅是因他要钱，就连他秦家老爷病逝，他如此心力交瘁……细细说来，都怪智能儿这个祸害！”
宝玉啊宝玉，你这样说智能儿，将来可是要后悔的。
今天依然是因看多了奥运而双眼发肿跪请各位读者老师们收藏的一天，嗷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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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情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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