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蓉大奶奶出殡,水月庵的净虚师太便带着智能儿来做法事,秦钟因缘与智能儿相识,可在此时?”黛玉凝眉,手中细细摩挲玉色茶杯璧上淋下来的水渍,轻声问道。
“妹妹果然聪慧,一猜便中。”宝玉长长舒了口气,“鲸卿与智能儿很快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情愫,但他又是个顶风流的,有一晚我去水月庵,正好碰见鲸卿欲拉着智能儿同住,行些**之事……那智能儿自小跟在净虚身边,虽然娇柔妩媚,到底秉性天真,生怕鲸卿得手后,便如那话本里说的那样负心而去,便拒绝了鲸卿。”
“唔,我猜猜,”黛玉眉头一蹙,“于是秦钟便把智能儿带回了秦府,这引得秦家老爷老病发作,气急身亡?”
“正是如此,”宝玉幽幽叹了口气,“鲸卿倒也不是负心汉,他不过是想等生米煮成熟饭,便也有个借口迎智能儿过府,谁料想秦家老爷竟如此心硬,硬生生将智能儿赶出秦府,一对鸳鸯就这么凄惨惨被拆,自己也一命呜呼了。”
“后来呢?”黛玉一双琉璃样澄澈的眼珠盯住宝玉,压低了声音问道,“秦钟要钱与智能儿何干?”
宝玉被黛玉盯得微微一愣,顿了顿才答道:“是净虚师太……当日秦钟来找我,说自打智能儿被赶走后,无处可去,只能回水月庵,几日后净虚便找上还在办丧事的秦府,要秦钟给三十两白银,否则就把秦钟与智能儿私通还气死亲爹一事编成歌谣,要所有水月庵的小尼姑引以为戒,让整座京城的达官贵人街角小巷佛门道观都知道他做下的丑事……秦钟实在无奈,才请我相助,是我对不住他……”
碧纱橱内烛火幽幽地颤,香炉里传出安心又镇定的青烟,鸳鸯、紫鹃、袭人几个在外间的娇笑声传进来,黛玉思及当日智能儿被赶出秦府和秦钟被净虚师太敲诈的孤独无助,恍然有种隔世之感。
“我明日去一趟水月庵。”思虑片刻,黛玉站起身,拿了个主意。
*
水月庵在北门外,也是朱漆大门,镶在鹅黄的墙面上,顶上“水月禅院”四个大字写得气势不凡,宝玉解释说,这庵虽小,到底也是前朝公主修建,供着洛神娘娘的。
扫地的小尼姑让了道,转过正门,恰好一道银蓝的晨光从围墙上投入,晕在前方那人的侧脸上。
“阮少卿竟也来了。”宝玉先是惊喜一叫,随之语气中又带了点酸涩,为何看见阮廷玉便隐隐心生不快,他其实也弄不明白。
黛玉见他一身荼白的广袖圆领长袍,此时有晨课的木鱼声敲起,他回过头,逆着光缓缓朝他们走过来,通身竟有了出尘味道。
“宝玉公子、林姑娘,”阮廷玉站定,眼角方泛出一丝笑意,“这是巧合了。”
宝玉笑道:“想来少卿捉了那智能儿回去,必然有些进展。”
阮廷玉低头轻拢住衣袖,缓缓道:“昨日智能儿宿于大理寺,请年长妇人安抚了她的情绪,又奉上些清粥小菜,她方交代了与死者秦钟的一段情|事,这段情|事虽有波折,却并无证据证明她就是杀人凶手,智能儿又说,前夜她在收到秦钟来信之前,一直在水月庵中做功课,净虚师太和其余尼姑们均可作证。”
宝玉听阮廷玉如此说,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沉默片刻,才问道:“难道智能儿当真与秦钟之死毫无干系?”
“倒也未必。”黛玉理了理芜乱的思绪,低低开口。
正在此时,方才那扫落叶的小尼姑拎着竹帚,漫不经心地从门口处又转了回来。
宝玉一把拉住那小尼的青灰袍袖,惊得小尼姑瞪圆了眼嚷道:“施主要做什么!”
宝玉却也不撒手,只问道:“我且问你,前夜到今日凌晨寅时,那智能儿一直在水月庵中吗?”
那小尼姑本气恼宝玉如此轻薄,听了这话,便把竹帚往地上一杵,叹道:“智能儿当真是个可怜人,自打被秦府赶出来,她师父也不把她当人了……前夜里智能儿光是伺候净虚师太吃饭洗衣拖地睡觉,便花了大半夜的功夫,净虚师太还让智能儿替她抄写心经,灯火直亮了整夜……不过话说回来,昨日清晨便没再见到她了,净虚竟也不在意,只怨了句少人伺候罢了。”
宝玉没想到智能儿竟如此凄苦,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撒了手,那小尼姑又漫不经心地往内殿去了。
净虚师太的卧房是单独的一间,在内殿后院西厢,门扉紧掩,木槛上挂满了污泥。
宝玉方才受了刺激,此时便发起狠来,也不敲门,便一脚踢开闯进去。
净虚师太正坐在桌边嗑瓜子数银子,吐得一地瓜子皮,见宝玉闯入,只忙把寻了块布,将那桌上藏着银钱的木盒子严严盖上。
房内遍地都是棕红色的泥脚印,黛玉猛地想起那日通仙桥边下了雨,周遭也是这样棕红的泥地。
她正要发问,却闻到一点似有若无的檀气,是阮廷玉悄悄靠近身边。
黛玉抬起眼,一双乌浓的羽睫正对上阮廷玉淡淡的目光,她竟读懂了那目光中的含义,便把险些吐出来的问话咽回腹中。
只听宝玉怒道:“你这老尼姑,竟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且问你,你为何要向秦钟勒索钱财?前夜智能儿又到哪里去了?”
净虚脸上浮现一个极奸诈的笑容,慢慢捏着瓜子道:“老尼没读过书,宝二爷问的话,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宝玉挽起衣袖,恨不得上前抓起净虚师太的衣领,阮廷玉却轻咳一声,拉住宝玉,朝床头枕下露出的一截麻纸轻轻一指。
净虚师太面色一变,起身拦在床前,却根本抵不住宝玉,三两下便被推至一旁。
阮廷玉好整以暇地走过去,双指一捏,便把信展开,这赫然是秦钟寄给净虚师太的信,约她前夜在通仙桥相见。
“……这……这我能解释!”净虚师太鼠眼一转,油腻腻的鼻头下挂了串浑浊鼻涕。
“去大理寺解释吧。”阮廷玉皱了皱眉,冷冷看她一眼,沉声道。
*
黛玉从前虽去过扬州府衙的牢房,进这大理寺,却是头一遭。
几近午时,四周静悄悄的,李贵和雪雁在门房处等候,张司直提着风灯,押了净虚师太在前引路,阮廷玉走在中间,宝玉拉着黛玉紧紧跟随其后。
宝玉第一次走进刑狱重地,见大理寺青瓦覆顶,气势森严,自然双股战战,抓着黛玉的衣袖,低声问道:“我怕是今儿午饭也吃不下了,妹妹竟也不怕的?”
黛玉看了眼前方那道梅花雪般的荼白身影,拿帕子掩着脸笑道:“方才在水月庵倒是能耐,偏偏这会又害怕了?小心叫阮少卿和张司直看你笑话。”
宝玉咕哝道:“我那是吓唬净虚,老婆子狡猾着呢!要我说,不打一顿,她必定什么都不会说!”
果然,自打出了水月庵,这净虚师太便如被黏上了嘴一般,连一个字眼也不愿吐露,只是拿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瞪向每一个人,一直到进了大理寺的三重铁门。
大理寺狱内不见日光,只有窄窄的天窗镶在铜墙铁壁高处,壁烛火光虽是珊瑚般艳丽的金红色,却将光之所及的人照得面色晦暗如土。
“净虚师太。”三盏茶后,阮廷玉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望向坐在对面的老尼,那老尼便也拿一张硬邦邦的神情对着他,仿佛这样便能掩盖内心的恐惧。
“请你来大理寺解释案发当夜情况,并不代表大理寺已将你视为犯人,”阮廷玉搁下笔,面前一张纸上仅有浓黑的墨滴,“若你一直不开口,便也不能怪我想些别的法子了。”
“……我在贾府有人!”净虚师太看向阮廷玉被火光照得发亮的眼珠,赌气似的尖叫着道,“你若是敢治我,小心你的乌纱帽!”
张司直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净虚师太并不知眼前这位白袍公子是何出身。
阮廷玉轻轻瞥他一眼,待张司直识趣的收敛神情,方开口道:“罢了,带下去吧。”
张司直叹口气,将净虚师太带到一处如智能儿居住般的小室里。
宝玉拉了拉黛玉衣袖,小声道:“好妹妹,看阮少卿神情,今儿是审不出什么了,要不我们先回家罢,待净虚交代了再来。”
黛玉却不理宝玉,只抱起双臂,在一方烛光前慢慢踱步,思虑片刻后,对阮廷玉道:“我有个主意,还请少卿大人听一听。”
阮廷玉站起身,剔透的眼盯着黛玉,沉声道:“愿闻其详。”
阮廷玉:作者呢!不是文案上说我老拿滚烫的眼神看林姑娘么!分明是她老看我!你们这些作者就会瞎写!哼!扔进大理寺关起来!
作者:小的知错了!下章就让你滚烫!QAQ
打滚求收藏哭唧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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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水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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