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几个婆子们走了一会儿,半遮面捂着心口的黛玉才“无力”地趴倒在桌案上,不多时,便泣不成声。
乳母王嬷嬷,雪雁与几个侍候的丫鬟站在一边,见黛玉哭得不能自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姑娘……”
“黛玉……”
她们几个担忧地出声问候着,黛玉依旧低低地哭,不愿理人。
“这是怎么了嘛!”王嬷嬷上前去,满脸写着担忧,“好好的,怎的又哭成泪人儿似的了呢?”
黛玉依旧不答话。
“难道是……”王嬷嬷皱着眉头,声音不自觉压低了几分。眼睛瞄着窗外,走到黛玉身边长臂一揽,将小小的姑娘抱到了自己的怀中,“黛玉,你跟嬷嬷说,那几个京城来的,是不是欺负你了?”
闻言,黛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栽着头,将脸埋到王嬷嬷的怀中。
肩膀一颤一颤的,压抑的声音微微扩散在房中。
又趴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坐起身,巴掌大的小脸儿已经糊满了泪,“都出去吧,”她露出与年龄不符合的疲惫,强扯着笑脸,“嬷嬷,您也出去吧,我想自个儿待一会儿。”
几人心中满是担忧,却又拗不过她,见黛玉这般说,也只能缓缓退下。
“怎么样,本姑娘唱的这出大戏看起来如何呀?”四下无人,林黛玉又恢复了她的桀骜不驯(毕竟芯子里面装的是穆桂英)。
【啊?】有心想宽慰林黛玉几句结果不知如何开口的小王呆住了,【你假哭啊?】
“当然了。就那几个半吊子怎么会对本姑娘造成影响呢,你也太小看本姑娘了。”林黛玉撑着下巴,瞧着桌面上并排摆放的《水经注》与《唐传奇》,喃喃自语:“昨天还是我太着急了,嘶,一不小心给那老小子卖了许多破绽。”
很快,她又乐观地开导着自己:“不过,现下看到倒也不算坏事,毕竟家中突遭变故,‘我’又大病一场,心性与之前不同也属正常,看些杂书悟出些许道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唉,最近可是得将这番心绪的变化细致地表演出来,得让老小子信本姑娘是林黛玉,才不枉今天费劲搭建的戏台子啊。”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小王印象中的穆桂英,可不是这样的性格:【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忽悠我呢?】忽悠完前两批人,现在轮到第三批次的我了。
“怎么会,本姑娘是那样的人吗?”林黛玉讪讪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她自然不是那种利用旁人的感情达到自己目的的人。
哭的时候是有做戏的成分在,但泪水可是真心实意的在流淌。
毕竟,说到底,本来的林黛玉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失去了母亲,又与父亲分离,一个人孤独地住在离家很远的京城。年纪小,没有自保的手段,身边连个能帮她的人都没有……想想就觉得可怜。
别看那贾老太君眼下是将这个自幼丧母的外孙女儿稀罕得跟个什么似的,这些喜欢都是虚的!真要到了林黛玉跟贾府任意长辈平辈小辈主子二选一的节骨眼儿,她保准是先被铲出去的那个!
这就是人性!
不知怎么的,她却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来。
穆桂英(就是现在的这个林黛玉)亲娘走得早,她父亲穆羽怕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一直没有再娶,爷俩作伴儿活了好些年。
生身父亲尚且有此顾虑,更何况是八竿子只能打到一撇的外祖母和舅舅呢?
“嗐。”黛玉揉了揉眉心,又拨浪了几下脑袋,眉宇间的忧愁之色随着她的动作消减了不少。
她起身,双手握拳,胳膊舞动着;与此同时,单脚落地,另一只腿抬起,整个人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手在射出去的同时迅速成爪,低声吟诵:“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啊!”
起势完美,动作标准,声音虽小却自有一股气度胸襟在。
美中不足的就是,出爪的那一刻,她摔了。
当时的情形十分突然,快到第三视角观看她动作的小王丝毫没有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林黛玉气短一瞬,随即便如雨滴一般,重重打在地上。
【呀呀呀,黛玉,你怎么样,还好吗?】小王关切地问着。
林黛玉揉着脚踝,一想到这两天奇怪的遭遇,脾气变得有些暴躁起来,“我好吗?好!好得很!”她语气冲得很。
“老娘在这个岁数都能挥动大刀了,这回好,打套拳法都能把自己绊倒!”
想了又想,越想越气:“这身子骨,怕是连只鸡都撵不上!若在战场上,便是任人宰割的命!”
蓦的,她想起方才所读宋史。
靖康之耻。那些被金人所掳,一路北上的姑娘们,又何尝不是因这世道对女子的规训,被迫磨去了保护自己的爪牙,连反抗的力量都微乎其微?
悲愤在眼中灼烧。
脑海中无法抑制地开始想象着——若是原来那个真正娇柔敏感、无依无靠的林姑娘,拖着这样一副风吹即倒的身子不远万里去了贾府,在那“风刀霜剑”的环境中,该如何自处?
她仿佛能看见未来,那个灵魂在无数个深夜里,因寄人篱下而小心翼翼,因孤苦无依而暗自垂泪。受了委屈无处诉说,只能将一切悲苦郁结于心,最终一点点熬干了心血……那“一年三百六十日”,于她而言,该是何等漫长而痛苦的凌迟!
这世道对女子,又是何其苛刻!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虚空中肉眼看不见的小王:“你如实告诉我,这具身体究竟有无先天弱症?若我想习武,又会如何?”
【没有!】小王回答得斩钉截铁,【林黛玉的身体并无先天弱症,只是后天失调,体质虚弱。筋骨是弱了些,但也能习武。只要你能循序渐进,慢慢练着,别说强身健体,就算是恢复部分往日身手,绝非不可能!】
“果真?”林黛玉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千真万确!】小王进一步解释道,【她这般虚弱,很大程度上是这世风所累。】
【高门贵女竞相以服药为风尚,以示身份,所谓“大病慢养,小病大养,无病温养”,是药三分毒,常年累月,再好的底子也败坏了。加之对女子言行举止的严苛束缚,动辄以“弱不胜衣”为美……】
说着 ,小王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忿,【种种弊端叠加,才将林黛玉一个好好的官家小姐养成了这般模样。】
此时的时代背景趋近朝代末期。
凡是朝代走向衰落都离不开荀子在《王制》中提出的四个征兆:民流;缓政;残货;逆天。
“残货”,顾名思义,就是指物资财富遭到破坏或者过度浪费。
“温养服药”,本质就是物质财富遭到过度浪费,也就是现代所说的“浪费医疗资源”。
这是高门大户为了凸显自己与底层百姓间差距的方式。
在医疗条件远没有现代发达便利的古代,一副汤药是相当昂贵的,更别提各个府邸中养着的随叫随到的府医了。
没有钱的穷苦人家如非必要,是绝对舍不得花钱去医馆看病的,更别提日日不落的喝药了,都是小病挺着;大病等死,或者以一己之力拖垮全家(话真的很难听,但穷人家,很多时候,命不值钱,因为家里面没有钱,月月喝药会让本就贫困的全家老小活不下去)。
可有钱的大户人家就不一样。他们有世家的骄傲与底气,他们的底气就是动动手指便“大风刮来”的银子,与祖辈上传下来花不完的家业。和底层百姓想比,高门大户有钱有闲,自然是能够请得起大夫,吃得起汤药。
到后来他们甚至形成了约定成俗的“规矩”:大病要慢养,小病要大养,没病要温养。
总而言之,“养”就对啦!
贾府、林府与其他高门:我们有钱!看到了吗?我们能吃得起名贵的药材,我们有钱!吃药时我们身份地位实力的象征,和你们这群平民百姓不!一!样!
林如海祖上列侯,贾敏家里又是四大家族之一的贾家,自然是会用这种方式教养儿女,为幼年的孩子打下“高人一等”的基础。
无奈,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身体也架不住顿顿不停的灌汤药。
林黛玉打小就因为追赶“潮流”,自能吃饭开始就吃药,积年累月下来,身子早就虚了。
再加上世风日下,奸佞歪斜之辈频出,不放眼与国家大事,百姓农桑,反倒是攀比起华服美饰容妇。女孩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饭要斯斯文文的,要吃得少,保持体重……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林黛玉能健康活力满满才是有鬼。
至于后期她身子虚,总是病恹恹的,原因有二:一个是内耗,寄人篱下,性格敏感的黛玉总会因为一些小事情变得特别紧张,长时间的处在磁场坏的环境中对人的身心健康危害极大;再有便是被贾府这起子小人给气的,天天有火儿发不出来,憋久了就成内伤。
好在,穆桂英来了。这位桀骜不驯心胸宽广敢爱敢恨足智多谋的黛玉进了贾府,就得跟如鱼得水、如臂指使那样。威武的大元帅将会拎着她心爱的大刀,劈得这窝奇葩抱头鼠窜,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不过,正如上战场前要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此时此刻黛玉大元帅要做的,不是暗戳戳与京城中的人较劲,而是要在丰富自身的同时偏离命定剧本,尽全力保住自己老爹林如海的小命。
源头还是那场惨烈的战争:靖康之变后,战败的男人开始划分责任,认为造成屈辱局面的是受尽了屈辱的女人,而非见了金人就下跪的两个怂包皇帝……女人的地位一降再降、再降入土,入土还要被留下的余孽踩两脚。
这个世道的女人,很难出头。
总而言之,她要是想在贾府中有底气,还是得指望家中唯一的男人林如海。
眼下的世道,林如海的底气才是她的底气。
话又说回来,打铁还需自身硬。无论到什么时候,有功夫在身上,性子又能立得住,过得总归不会太差。
听到小王的解释后,林黛玉似有所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心中有了打算。
她一定要让这具身子强健起来。
若是有朝一日林姑娘能回来,这一身足够保护她的功夫便是穆桂英送给她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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