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教书之道在不念经

秋,十月七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贾雨村捧着《大学》,在实木地板上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边走边念,念的时候摇头晃脑的,仿佛多么沉浸似的。只有坐在垫子上的黛玉知道,他是在借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因为她要留在淮扬,所以他没法子去京城当京官,所以他不想好好讲课。

这篇《大学》,贾雨村已经念了整整五天了。

每日卯时四刻,黛玉并着两个贴身丫鬟坐进这间屋子中;半盏茶后,贾雨村则会姗姗来迟。随后,众人翻出《大学》,贾雨村领着她们三个诵读。一连五日,皆是如此顺序。

林黛玉:好烦啊。

她现在有些坐不住了。

她很想回去看昨日入睡前匆匆瞧了几页的《入蜀记》。

她还记得书中的那句描写:

[十四日,晚,晴。开南窗观溪山。溪中绝多鱼,时裂水面跃出,斜日映之,有如银刀。]

鱼鳞在斜阳的映射下仿若刀背。

这很美,不是吗?

说起来,这书还是老爹林如海命人送来的呢。

那日之后,雪雁这丫头同林如海说了些什么,她不得而知,只知道此后,三天两头她这个小院儿便会有伺候林如海的书童来访,顺带着送一些地理游记、闲志奇谈类的书。问起来,书童只说是“老爷命他送来给小姐消遣的”。

瞧着书童的神情,黛玉并着系统小王也分析不出个啥来,干脆也就不纠结。林如海派人给送,她便照单全收。偶尔打拳练功累了,也会坐下来挑本自己感兴趣的翻上一翻,也就罢了。

最近她经常翻开瞧瞧,也便就愈来愈觉出那些游记的妙处,更爱不释手了。

思及至此,林黛玉的余光不经意地瞄向身后,试图用眼神示意后面的丫头,帮她想个于“姑娘身体不适”、“该休息了”之类的由头,好叫她早点儿脱离这场浪费时间的闹剧。

很可惜,脖子酸痛眼睛抽筋儿的林黛玉到底是没能与她的两名“嘴替”对上眼神。

那俩正与功课斗智斗勇呢。

在她身后侧坐着的雪雁并着春蚕(跟雪雁一样大的婢女,性子比较泼辣)握着毛笔,两人如出一辙地垂头丧气,目光紧紧地盯着案前的书本,恨不能钻进去问问作者当初写作的时候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的。

贾雨村在前面语速慢吞吞的讲,后面这俩人愁眉苦脸地跟。有心想要落笔,奈何脑子跟不上教书先生的语速,沾满了墨汁的笔肚饕足地垂在半空,最后不堪重负,一滴墨晕染开来。

嗐。林黛玉认命般的收回目光:看样子,这俩今日的课业又要完不成了。

她自是知晓贾雨村的不满来自何处,她也明白此时最稳妥的做法便是如原先那般,到点儿上课,午时一刻下学,课上认真听讲,课后尽力完成功课。

但她很气啊。

你贾雨村若是有能耐,就自己讨了林如海的举荐信,带着盘缠北上入京,趁着好机会起复,谋他个一官半职。按照小王所说,你有着林如海并着贾政的保驾护航,就算再不争气也能混个京官儿当当,何苦偏要留在这儿,日日浪费彼此的时间呢?

若是自己胆怯,偏要跟着林府的人走,那便安心的留在这儿当教书先生算了,反正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他就算天天念经折磨她也没用。

林黛玉心里气,贾雨村的心中又何尝不恼?

按照原计划,他本应该与林黛玉一同在十月初二这天入京。

可惜穆桂英并着系统小王在这节骨眼儿穿了进来,还在林府内部好一顿搅合,最终她成功地留在淮扬,而那一心想要起复当官发财的贾雨村,也就只能无奈地留在这儿了。

倒不是非得跟着黛玉才能进京,只是……

若是随着学生林黛玉一同入京,来日到了贾府见了贾政,只说自己是“放心不下学生黛玉,特一路相伴至此”,拿着学生做幌子,总比拿着林如海的信件巴巴地拜见体面些。

尽力让自己保持体面,是每一名士族该有的基础操作。

他现在还记得那日。

在贾府婆子计划乘船离开前一天,满怀歉意的林如海便将在馆中吟诗的贾雨村请了过来。去议事厅的路上,他还做着入京之后起复升官发财娶新妇的美梦呢,怎料刚进去屁股还没坐热,便被林如海泼了一盆冷水。

林黛玉要留在淮扬了。

贾府来的婆子明日就要乘船回京了。

消息一条比一条炸裂,听到最后,对贾雨村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震得他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莫非……贾雨村心有所感,细细思量着自他迈进议事厅时林如海的一系列反应。

是了,一定是了。自始至终,林如海安安稳稳坐在太师椅上,见他进来也就掀了掀眼皮,连个笑脸儿都不肯给一个,对他哪儿还有前几日那份热络的态度?

看来这淮扬是要变天了……

半晌没听到下首贾雨村的回应,林如海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直直地看向他。

感受到侧边如鹰隼一般锐利的视线,贾雨村心头一动,思绪百转千回,最后汇聚一点,他连忙起身离座,拱手道:“既然黛玉已有主意,晚生亦愿留在淮扬,略尽绵力。”

“尊兄言重。”见贾雨村如此识相,林如海又恢复了早先的和蔼亲切,一口一个“尊兄”地称呼贾雨村来,“只是尊兄,‘都中奏准起复旧官员’确乃天赐良机,错过实属可惜。弟已备下荐书,十月二日贾府诸人返程,尊兄大可同路而往,至于一路需要的费用,弟已在书中注明,不劳尊兄挂心。”

贾雨村心想:哈,你姑娘都不去了,那我还去贾府干啥啊?平白无故贴上去像个要饭的似的讨人嫌吗?

不去!不去!

倒不是贾雨村这人有多么自尊自爱,注重脸面,实在是贾府树大根深,他这种闲杂人等、宵小之徒,确实不敢也不愿上赶着自取其辱。

毕竟,林黛玉去了贾府,那他在贾府主子跟前自然就是她这个外孙女儿的先生,身价抬起来了;可林黛玉不进京城去贾府了,那他这个从淮扬来的西席先生在贾府人眼里,就没什么分量了。

原本他想过赌一把的,毕竟林如海在这儿呢,贾府贾政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也会给他三分薄面。但观察林如海今日的态度,想必信件中也不会叫贾政多么用心。

起复一事需细细筹谋,断不可夹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处境中,两头为难。届时这官位可就真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自然推辞。

林如海再请,“尊兄对小女的关爱实在是令弟感激不已,只是,弟还请尊兄为自己前程着想,速速入京为上!”

贾雨村再推辞,“万万不可!晚生于令爱有师生之情,令爱经此变故性情大变,晚生怎能在此事后弃她独往?只愿留在淮扬,传道受业,了此残生矣!”

林如海复再请:“请尊兄入京!”

贾雨村坚定地推辞:“不可!”

如此,林如海笑开怀:“既然如此,那弟便不勉强尊兄了!尊兄,等下与弟共饮!”

贾雨村“……”

我就知道!

思绪回笼。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贾雨村摇头晃脑地读着。

辰初。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温暖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婆娑的松树叶上,透过了一地的光影。枝头三五成群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伴随着树叶“簌簌”声,落入黛玉的耳中。

偌大的巡盐御使府中只有林黛玉一个孩子,故而,林如海便拨了府中前院本该用作待客的“听松风处”给黛玉做学堂。

这间阁楼两面邻水,后面种植着大片的松树,微风拂过,松树枝便会随之摇曳,潺潺溪水流淌出宁静的音符,色、声皆备,即便是在无数精巧的园林中,也堪称一佳作。

看来,这老小子是真的很疼林黛玉了。穆黛玉(穆桂英魂穿林黛玉)心道。

贾雨村读的正沉浸,冷不丁瞥见下方的林黛玉手肘支在桌案上,托着腮,侧头,透过万字纹样式棂花窗满脸惬意地看着外面的松树流水,原本强压下去的怒气“蹭”一下便又冒上来了。

“黛玉,你来说,为师刚才诵读的那段是什么意思?”

上课溜号被教书先生看破点破,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本应该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情。奈何芯子中的穆桂英已经是一个大姑娘,对这种小插曲,她根本不在乎。

林黛玉轻觑着贾雨村的神色,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内容,再按照时间细细推断,很快便找到了方向。只见她轻车熟路地抖了抖书本,翻到那一页,细细扫了几眼,心态悠闲且自得地开口,还真就开始回答起贾雨村的问题来: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国家不应把财物货币当做利益,而应把仁义忠信作为利益。

国家的财富本就属于国君,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义’,则是虚无缥缈的信念。财富是有形的,‘义’是无形的;财富可以随着时移世易更迭易主,而‘义’则会流淌在每个人的心中,是夺不走抢不去的。”

她洋洋洒洒地讲了很多,听得身后的雪雁、春蚕并着外界的系统小王一愣一愣的,就连贾雨村都像是头一回认识她那般,上上下下地瞧了好几眼,神色只见的惊喜与赞叹是藏也藏不住的。

四面八方的目光没有对黛玉本人造成任何影响,回答完贾雨村的问题后,她又合起书本,重新支着胳膊撑着脸,欣赏着外面的松涛风声。

系统小王被她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震惊到了:啊?就……这就没事儿了?不应该来点儿心理波动什么的吗?类似“啊啊啊啊我被抓到上课溜号了我好羞愧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或者“呵呵不愧是我,回答满分!”。

没有,系统小王想象中的画面一个都没有到来。

林黛玉是真的没有将这事当回事儿,她甚至都没打算搭理系统小王,自顾自地看风景。

林黛玉:先别说她尊不尊师、重不重道了,这老匹夫贾雨村都有脸连续五天光念一篇散文,还只念不讲,她为啥要对自己课堂分散注意力的行为感到羞愧?

你也不认真讲,凭什么叫我认真听?

闲着无事,陪着黛玉静坐的系统小王观看了全程。

一时间,小王只觉得自己的思想在升华,思维在打架。

这这这……这就是三岁习文,五岁习武的大元帅的实力吗?!!

太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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