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王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彩霞细思一回,低声道:
“其实,太太也不必太过发愁了。
二奶奶纵然暂时不管家,难道真能看着不管?只怕终究还惦记着。
没听林姑娘也说么,二奶奶要强,只强撑着呢。既然如此,太太何不去找她要?
料想只要太太略透一透口风,让她以为日后还能回来照旧管家,要她什么她不肯给?
这些年来,本来不也是这么着么,不过劳动太太多费几句话罢了,也是委屈太太了。”
“这有什么的?我是她姑妈,她病了这些时日,我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况且,这也是为着府里上下的花销,我既是做媳妇的,自然也愿意。”
王夫人说着,吩咐彩霞去她私库里拿了她的体己首饰来。
翻找半天,终于找着几样样式不合她如今身份,寻常也不怎么戴的,只是将要送人,到底不舍,又拣选一番,到底留下一样,便将剩下两件用上好红木匣子装了,往王熙凤这里来。
然而,等到王夫人扶着彩霞,带了人浩浩汤汤一路来到王熙凤屋外,却连门也没能进。
“太太稍等,二奶奶如今日日养病,这些天来都是天一黑便叫掌灯用饭用药,不到一刻钟前,刚刚洗漱歇着了。”
廊上伺候的嬷嬷小心回禀,心都要跳出喉咙眼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只以为王夫人当真日日念佛,心慈不理事,可她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岂能不知道当日二奶奶还没入府时,王夫人管家,这府里是何等光景。
不说有没有赏,不被罚便是好的了。
且若是当真出了差错被罚也便罢了,却只是一点,只要是王夫人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事,你便是有几十张嘴也说不清。
因为这根本就是个只听身边人的主,但凡她自己屋里的丫头子说上两句话,对的也成了错的,一律拉下去严惩。
你若是低头认罚便罢,若还再敢叫屈,管保罚得更重,还美其名曰:赏罚分明。
我呸!
不过就是个分不清是非对错的糊涂人,偏巧还投了个好胎,又嫁到了这府里,成了个主子罢了。
别的不说,便看老爷一年里头,十停有九停皆宿在赵姨娘房里便知道了,平日里,除非在老太太那,否则几乎连她面也懒怠见上一次,可知这就不是个能说得通话的主,否则,王家还在,便是为了面子情,也不该这么无视正头娘子的。
不过是厌恶至极,又顾着身份,实在撂不开手罢了。
这沈嬷嬷一边想着,一边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外头沈嬷嬷这里心里只管盼着王熙凤赶紧出来,里头的丰儿虽然不知道,却也是一样的想法。
只是她虽然能进屋里,却也照样不敢贸然擅闯,只站在帘子外头,低头回话,也不敢直接禀报王熙凤,只是心里一边催促着,一边等着里头平儿的信。
王熙凤此时心思却还没回来。
“奶奶?奶奶!奶奶可是梦魇了不成?奶奶?二奶奶?”
平儿在她耳边一脸唤了好几声,才见着王熙凤终于回神,慢慢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怎么了?我又没聋,只不过刚要睡着,一时半会的没醒转过来,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王熙凤一边抱怨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东西慢慢挪到了被子下面。
“奶奶,外头丰儿来回,说是太太忽然来了,还带了好些人,提了不少东西,过来瞧瞧奶奶的身子。”
平儿挪了支蜡烛来,瞧着王熙凤的神色果然并无异样,这才放了心。
王熙凤皱眉,看着平儿已经取来了衣服,忙忙地就要伺候自己起床更衣,沉声道:
“忙什么?她一来,我就要见?
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再没听过探病赶晚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穷得没米下锅,竟来蹭饭吃的。”
平儿闻言,“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
想了想,她出去隔着帘子吩咐丰儿:“去回太太,就说二奶奶才刚用了药歇着了,请太太略等等。”
她这里说了就回去了,外头却是唬了一跳.
只是凤姐如今虽然并不管家,可余威仍在,且院子里外依旧由平儿管着上下,规矩更严,且平姑娘现下不必前后各处地奔波,每日里只在院里伺候凤姐,因此盯着他们底下人的功夫反更多了。
但凡他们手脚不够利落,或者略有了什么小错,立时便会轻易被察觉,几不可能蒙混过去。
因此这几十天来,院里众人不仅不敢造次,反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
如今看平儿不过说了句话便照旧走开,丰儿不敢擅入,又低声唤了几声,不见里头回答,只好回来,低声和王夫人说了。
她话音刚落,王夫人还没开口,倒是先把个沈嬷嬷唬了一跳,心里还没细想,脚下已经往旁边让了几步,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离得王夫人远些。
王夫人果然一听便要发作。
她从嫁进贾府后,便在贾母跟前立规矩,做了多少年的小媳妇后,才终于有了儿媳妇可以摆一摆婆婆的款,谁知道没几年珠儿便死了,她如今一见了李纨,便想起过世的贾珠,只觉得心头无限郁卒,干脆也就吩咐了不许李纨总去前头她那里来。
宝玉还小,又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纵是之后有了媳妇,也不知道是怎生个光景,还好有个王熙凤,自从进来贾府,不怎么往她婆婆那里去,倒是常来荣禧堂,日子久了,王夫人几乎要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姑姑,而是她婆婆了。
这样的无礼,她真真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发火,还是甩袖离去的好。
“果真?她也有今天!
往日里,不是好姑姑好外甥女的处着么,旁人看了,谁还能看出来我才是她正经婆婆!
怎么今儿人家巴巴儿地去看她,她倒是不见,真真稀罕。”
另一头的邢夫人也是想到了这一节,却和王夫人的气闷不同,她忍不住便叫起好来。
她此时虽还没歇息,正也已准备睡了。
正要卸了钗环洗漱,却听外头回话,将王熙凤院里的事说了。
邢夫人立时心情大好,忙吩咐带了那报信的小丫头进来说话,又难得大度地赏了个碎银子,这才让去了。
“这有什么?许是二奶奶这回吃了亏,反而想明白了呢。
这也不是我们说,到底是太太做得太过了些,大太太可还送了些补品果子的呢,虽是禀了老太太,动用的官中的,可到底是咱们的一份心。
荣禧堂那位倒是好,平日里亲亲热热的说着好听,可这回二奶奶病了,她不过差使彩云去过一次,送了点霉烂的破布头子,够什么的?
她自己更是好了,成日里不是忙着里头盯着大奶奶和三姑娘管家,就是往外头跑,面也没露过一次,这都多少天了,二奶奶再怎么也该明白了,到底谁才是她真正该亲近的人。”
彩珠一边伺候邢夫人,一边不忿地小声抱怨道。
“你哪里知道太太的辛苦。
她这样一日日的应酬下来,那银子不知道花了多少,可不是得想到她这能干的好外甥女了。”
邢夫人听她说了,果然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语带讥讽道,
“不过,这二奶奶的银子,可不是好使的,前儿听说就是为着要银子,连琏儿都给骂了,气得琏二摔帘子就走了,半点脸面也没给她留。”
“是为了银子?不是为着二奶奶小产的事么?”彩珠惊讶问。
她日日跟着邢夫人,要说之前琏二爷和二奶奶夫妻拌嘴的事,她也是一起听说的,可并没提什么银子的事啊?
“这还是老爷后来和我说的,你自然不知道。
前儿琏二在外头办什么事,着急要用五百两银子,因要得急,凤丫头却不肯松口,他讨了个没趣不说,银子还没到手。
后来,听说还是把早年老太太给他的一个玩意儿当了,这才应付过去。”
邢夫人嗤笑一声,冷声道,对贾琏的遭遇,显然也并没有一点同情的意思。
“是为了这个?怪道听前头丰儿上回闲话,说琏二爷这回气性极大,竟至今没再进过二奶奶的院子。”
彩珠惊讶,心里也是暗暗叹息,想琏二爷这么尊贵的身份,又常给府里办事,将来还要袭爵,竟也压制不住二奶奶。
“他丢了这么大个人,自然有日子气的,如今怕是还过不去呢。
这也罢了,偏偏他又不肯在家里带着,成日里只在外头胡混,又费银子,又丢人,昨儿把老爷气得直骂。”
邢夫人冷声道,又看了眼外头,摆手让彩珠先别收拾,
“不急着歇息,你且看着外头,有消息只管来回我。
今晚上难得热闹,他们姑侄好了这些年,眼下却有这样一场好戏,咱们可不能错过。”
“那大太太且先吃口茶歇着。”彩珠笑道,又蹙了眉头,“不过,现下本也晚了,太太会不会先回去了,明日再做计较?”
“不会。她命好,这辈子没正经丢过什么人,哪里会沉得住这个气?必定立时就要发作。”
邢夫人冷笑,对这个妯娌的脾性,她再了解不过。
“原来是这样,到底还是大太太会看人。”彩珠会意,不再多话,行礼退出去,立刻暗中吩咐人去打探消息。
另一边,王夫人果然沉不住气了。
手边的茶都换了三四次了,里头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再问,那丰儿便只说是时辰不凑巧了,往日里这个时辰王熙凤刚吃了太医给开的药,那药除了滋补,还能医二奶奶失眠之症,因此才刚吃后便会睡着,不好叫醒。
一次两次还好,这都第三次了,王夫人再忍不住,眼看着丰儿又独自一个端了茶盘上来,便霍然站起了身,抬手一挥,将那滚烫的一杯热茶泼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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