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东华门,贾葳登上自家马车,径直返回宁国府。
因着太上皇万寿节的缘故,今日难得不必上衙,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也因为是太上皇的万寿节,所以就仅此一日而已,明日一切便需照旧。
母亲尤氏身为三品诰命,此刻仍在宫中,随着皇太后及一众命妇进行后续的庆贺仪程,尚未归来。
贾葳便打算直接回观雨楼,好好补个午觉,驱散一早起便积攒下的疲惫。
为了避开冬日里穿堂而过的凛冽寒风,他未走惯常的夹道,而是选择了穿过正院。
岂料,刚踏入内三门,一阵毫不避讳的男女调笑声便从正房内隐隐传了出来,夹杂着些不堪入耳的狎昵之语。
贾葳的脚步瞬间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觉得一股尴尬与厌恶直冲头顶。
光天化日,还刚刚才从宫里回来……
管家游福一直留意着府内动静,见状连忙小跑上前,脸上堆着尴尬又无奈的笑容,压低声音道:“二爷……老爷这边……眼下怕是有些不方便。您看……”
贾葳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烦躁,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退出了院门。
游福也赶紧跟了出来。
主仆二人站在冷风里,贾葳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斟酌与难以启齿:“游管家,按理说,长辈之事,做晚辈的不该妄加置喙。但身为人子,总不免忧心父亲的身体。自从父亲不必再去五军都护府点卯当值以来,他……具体情形如何?”
游福闻言,脸上那职业性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换上了一种近乎惨淡的神情,他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回二爷的话……老爷他……大抵还是与先前一样。太太早就吩咐过,让下人们都把嘴巴管严实些,只是……有些事儿,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到这标准的“奸臣”式开场白,贾葳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目光隐晦地打量了游福一番,内心实在很想回一句“那你就不要讲”,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问道:“何事?但说无妨。”
游福显然也憋了许久,得了准许,立刻又往前凑了半步,腰弯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小的……小的发现,老爷近来……似乎在服用一些丹药。”
丹药?!
贾葳眼皮猛地一跳,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外面玄真观修道、终日与丹炉为伍、祈求飞升的祖父贾敬。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以他那便宜父亲贾珍贪花好色、留恋红尘的秉性,绝无可能去追求什么清静无为、羽化登仙。
那么,他所服用的“丹药”是何种用途,几乎不言自明——定是那些助兴的虎狼之药!
贾葳默然良久,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声音干涩地问道:“此事……太太可知情?”
游福连忙点头:“太太是知道的,也曾苦心劝过几次。但是……其他的……”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后面未尽之语,贾葳心知肚明。
在这个世道,为人妻者,面对丈夫的荒唐行径,除了劝诫,还能如何?
劝不动,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独自承受,这几乎成了所有后宅女子无奈的宿命。
而他那位父亲贾珍……其混账程度,贾葳连评价都懒得评价。
“罢了,”贾葳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你且记着,日后府中延请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辰,安排得勤些。其他的……且看天意吧。”
他心中甚至阴暗地想,要是就这拖累因为这药废了就好了,但祸害遗千年,就贾珍那副身板和精神头,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什么事。
绕开令人窒息的正院,贾葳终于回到了清静的观雨楼。
他命人打了盆热水,好好泡了泡冻得有些发僵的双脚,然后便宽衣上榻,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日头偏西,将近未时末刻。
刚起身洗漱完毕,外面便有丫鬟传话,说靺鞨部的使节派人递来了拜帖,并附上了一份颇为丰厚的礼物。
贾葳闻言,眉毛倏地挑起,声音都冷了几分:“管家没有收下吧?!”
正在为他整理衣袍的春分连忙回道:“二爷放心,没有收。您早就吩咐过的,外头的迎来送往,无论谁来,只留拜帖问明来意,所有礼物一概原样退回,游管家都牢牢记得呢,不敢违背。”
贾葳理了理衣摆,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想到自己如今身处的位置,以及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或明或暗的视线,他便感到一阵深彻骨髓的疲惫。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暂避锋芒,蓄力待机,奈何总有人不愿让他安宁。
小梅见贾葳神色恹恹,便提议道:“二爷,今日天气尚好,湖面虽结了薄冰,但奴婢瞧着冰层不厚,底下鱼儿想必也憋闷。不若去翠光亭垂钓片刻,散散心可好?”
贾葳想了想,左右无事,便点头应了。
冬日的日头本就短暂,申时刚过,太阳便已西斜,努力将最后一点暖意洒向大地。
会芳园的翠光亭中,四面的帘幔被放下,挡住了凛冽的湖风。
贾葳慵懒地躺在一张铺了厚厚毛皮的软椅上,享受着透过帘隙洒落的、带着暖意的阳光。
一旁,一支钓竿稳稳地卡在亭子的栏杆上,鱼线垂入被凿开一小片的冰洞之中。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突然,一阵寒风掠过湖面,吹得帘幔微微晃动。
贾葳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水中的浮漂,似乎……轻轻抖动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然而,下一秒,冰洞下的水面猛地炸开一团水花,周围的薄冰被直接击碎,鱼线瞬间被绷得笔直!
真有鱼上钩了!
还是个大傢伙!
贾葳一个激灵,猛地从软椅上弹起,伸手一把抓住了剧烈晃动的鱼竿。
竿一入手,那沉甸甸、左冲右突的力道便清晰地传了过来,让他心中一凛——这分量,绝对是条难得的大鱼!
不远处,原本也在陪着钓鱼的春分和小梅见状,立刻扔下了自己手中的鱼竿,快步跑了过来。
一直守在贾葳身边的小杏也眼疾手快地抄起了早就备在一旁的大网兜,严阵以待。
“早着呢!”贾葳感受着手中传来的巨大挣扎力道,判断道,“这家伙力气不小,得多费些时间,好好遛一遛,等它力气耗尽了才行!”
他话音未落,那鱼儿猛地向湖心发力,滚轮中的鱼线被拽得“滋滋”作响,飞速地被拉出。
贾葳稳住下盘,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鱼竿,与水下的大鱼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角力。
过了一会儿,那鱼的冲劲稍缓,贾葳便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收线。
大鱼被拉得靠近了亭子,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又猛地调转方向,向着左侧猛冲!
贾葳跟着移动脚步,手中的鱼竿却“砰”地一声,被凉亭的柱子挡住了。
“二爷,快放线!”春分急忙喊道。
贾葳立刻松开了一些卸力,滚轮再次飞速旋转,鱼线又被拖出去一大截。
如此来回拉扯了好几个回合,贾葳只觉得手臂发酸,握着鱼竿的手掌也被坚韧的竿身硌得通红。
而水下的那条大鱼,似乎也渐渐没了最初的爆发力,挣扎的幅度变小了许多。
贾葳深吸一口气,提醒紧握着网兜的小杏:“准备好,它快没力气了!”
看准时机,双臂用力,猛地向上一提钓竿!
一条银光闪闪、体型几乎超过成人手臂长度的大鱼,伴随着四溅的水花,赫然跃出了水面!
小杏看准时机,手中的大网兜迅疾无比地向下一兜——
眼看那力竭的大鱼就要落入网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气喘吁吁地跑进亭来,满脸喜色地高声禀报道:“二爷!二爷!天大的喜事!西府的大小姐,咱们元春姑娘,刚刚宫里传来旨意,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了!老太太和老爷让您快快换了朝服,准备进宫谢恩呢!”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贾葳心神剧震,握着鱼竿的手下意识一松,另一头,小杏也被这消息惊得手上一颤——
“啪!啪!”
两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坚韧的钓竿从中断裂,那特制的、用来兜大鱼的结实网兜,竟然也齐柄而断。
那条原本已经精疲力尽、即将成为囊中之物的大鱼,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敏锐地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生机。
巨大的尾巴奋力一摆,猛地挣脱了那半截残网,“噗通”一声,重重砸回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随即银光一闪,便迅速消失在幽深的湖水里,只留下圈圈涟漪缓缓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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